重生看透爱情,他却用执着让她甘愿陪他到老

晨起,何霜染推开雕花窗,入眼便是茫茫一片白。窗前的红梅开得正好,枝头缀了雪,红白相交映,煞是惊艳。

“惊寒,”何霜染笑吟吟转头:“下雪了。”这是这年冬日的第一场雪。

“小染,来。”男子道:“我有事与你谈。”无波无澜的声音,语气中听不出起伏。

寒风凛冽,夹杂着晶莹的雪迎面而来,她关了窗,欢喜在妆台边坐好:“说吧。”他好久不曾带自己出门了,她想起前几日他答应下今年初雪时与她同去梅园赏花观雪的话来,难道,他是想说此事?她想着,愈发欢喜。

“今日,我大婚。”语气仍是淡淡,如同往昔他指腹温柔拂过她眉间,与她说今晚吃什么一样随意。

“什么?”一句话犹如惊雷乍起,面上的笑有些僵了,她不敢置信,轻声重复:“你,说什么?”

“来人。”他不答,拔高了嗓音,一群侍婢鱼贯而入,手里捧着大红的喜服,洗漱用物……

一个丫鬟在她身前跪下,托盘双手举过头顶,玲珑剔透翡翠杯中,满满一杯酒。

“这是……”她偏头瞧他,他勾唇,俊逸无双的面庞上,笑靥浅浅。

她在他身边八年,一直期待着一场婚礼,他从未提过要与她成亲,她以为,一辈子这么过去便也无不可,只要能在他身边陪着他,她也无所求了……如今,是要如愿了么?

喜悦还未上眉梢,他的话再次让她跌入谷底:“你在我身边多年,念着往日情分,你也该喝了我与庆阳公主这杯喜酒。”

喜酒……他和谁的?

庆阳公主?

呵,那她呢?她何霜染算什么?

“惊寒,你是说真的?”她的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这,是为何……”

楚惊寒的指尖划过那冰凉滑软的大红锦缎,又浅笑着转身,拿起翡翠玲珑杯,挥手退了众人,方言道:“你是何身份,庆阳公主又是何身份?”他将酒递到她唇边,轻笑道:“乌鸦与凤凰,焉能相提并论。”

谁是乌鸦,谁是凤凰,显而易见。何霜染秋水一样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这个薄情负心之人,如鲠在喉,张了张口,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她摇头,唇畔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她笑着,珠串似的泪便落了下来。

美人垂泪,犹如梨花带雨,惹人怜爱。

可这一幕,看在楚惊寒眼里,便如同看一个笑话——他从未爱过她。

“你也无须如此,若你知道了真相,你会生不如死。”楚惊寒的脸上是何霜染无法理解的笑容,嘲讽的,戏谑的,意味不明。

何霜染咬唇,目光闪烁,她不明白楚惊寒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昨夜还与她抵死缠绵的他,如今待她却会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眼前这个人,是何霜染十四岁起全部的光明和希望——她用了两年的时间去追逐他的身影,踏着无数人的尸骨舍命拼杀,才得以走到他身边,与他比肩。她用了八年的时间去守护这份痴心换来的爱意。可到头来,却只是她一人付了真心。

到底,是错付了!

“真相,什么真相?”她追问道。

“你不是何霜染,你是……”楚惊寒顿了顿,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他用低沉的音调缓缓地提醒她:“还记得三年前,轰动一时的苏府灭门一案么?”

三年前……苏府灭门案……

苏府原是京都吏部尚书苏以宁的府邸,何霜染只记得,这个苏以宁似乎曾经上书弹劾过楚惊寒,因此与楚惊寒结下了仇怨。可三年前的那桩苏府灭门案,她也仅仅只是有所听闻而已。自从四年前她因救楚惊寒而身受重伤差点死掉之后,她就被楚惊寒安置在了这个被楚惊寒换做霜园的地方。因着那一次生死劫难,她武功尽失,那之后,她就不怎么关心与相府仅一墙之隔的这方小宅外的事情了。

彼时,她满心满眼,都只剩下楚惊寒一人。

可是……这三年前的苏府灭门案,与她有何干系?

一时间,空气中只剩下熏炉里浓郁的香味仍旧缭绕,这方寸之间,她与他四目相对,皆无言。

静。这突兀的安静就如同山雨欲来之前的死寂。何霜染敏锐地感觉到,这突如其来的静寂下面,似有什么更为可怕的东西在蠢蠢欲动,呼之欲出。

真相?楚惊寒口中所谓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喝了它,你就能见到你心心念念的爹娘了……”终于,对她失去了所有耐心的楚惊寒眸子里闪过一丝狠戾,他毫不怜香惜玉地捏起她的下颌,命她张口,将那杯所谓的:“喜酒”尽数灌进何霜染的口中。因为灌得太猛,何霜染被呛得连连咳了好几下才缓过来,冰冷苦涩的液体顺着喉滑下的那一刻,何霜染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绝望。

对楚惊寒的绝望,对人世间所谓情爱的绝望,更多的,是对自己的绝望——若当初她未曾爱上这个仿佛永远都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男子,若非她作茧自缚,若非她一片痴心错付,何以换来今日这一杯毒酒了此残生!

他松开禁锢她的手,后退两步,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她生命在他的目光下终结。

窗外的雪还在簌簌地落着,屋内的红烛早已燃尽,何霜染觉得腹内绞痛,口中涌出血来,她倒在他怀中,又被他嫌恶地拂开。

“苏以宁一生铁骨铮铮,他若知道他的女儿对我痴心一片,愿为我生为我死,还因为救我而失了一身武艺,便是你到了地下,他也定不会再认你是苏家人——苏清歌,”他高高在上地俯视眼神已然涣散的她,唤出她本来的名讳,语气中尽是虚假的怜悯:“莫怪我心狠,常言道斩草须除根,便是你忘记了以前的事,我也不能留你。不然,哪天你想起来,我不是要死在你手里?”

“杀了你,楚惊寒,我要杀了你!”她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歇斯底里地叫喊,她想要撑着身子站起来,却只是几不可见地抬了抬首,她一双原本美丽的眸子因为恨意而睁大——楚惊寒,你好狠的心!

“既然死了,就安安分分闭上你的眼,安安分分做你的鬼,”楚惊寒被那双睁大的眸子盯得心里有些发毛,他俯下身,伸手无情地盖上她流出血泪的眼,而后起身,唇畔勾起诡谲的笑意:“苏清歌,怪只怪,你不该对我生了妄念。”痴想本不该属于自己的,到头来,终究只能是黄粱一梦。不,应当是一场噩梦……

楚惊寒满意地笑了——娶了庆阳公主,他离那至高无上的宝座又进了一步。

苏清歌算什么,不过是心甘情愿被他利用的一颗棋子罢了。美貌有何用?揭了那层皮,不过一样的森森白骨。

权利,地位,金银……只有这些才是真真正正可以握在手里的。他楚惊寒不需要去爱任何人,他只要这江山,要这天下人的顶礼膜拜!

生死刹那间,苏清歌终于记起前尘过往。她恨!若有来生,你欠我苏氏满门的,我要一笔,一笔,同你算清!

可惜到死前,她才想起来,她原本并不叫何霜染,她是京都吏部尚书苏以宁之女,苏清歌!

“来人,将此人拖下去,扔到乱坟岗,埋了。”楚惊寒推开房门,冷着脸命令完,拂袖大步离去。

一个瘦小的丫鬟推开众人跌跌撞撞冲进屋,撩开珠帘的一瞬间惊恐地捂住眼睛,过了片刻,她才缓过神,扑倒在地上冰凉的尸体上,哀哀唤着:“姑娘”“姑娘”……

“拖下去,快把她拖下去!”

……

都说人之生死是有轮回。

若还有来生,苏清歌只愿,这一世的仇,楚惊寒欠她的,下一世,她要加倍讨还!

朦胧中,一个苍凉的声音远远传来,奇异的曲调,吟唱着:“生何苦,死何苦,不过朝暮。生无谓,死无谓,万般可抛,唯有,恨难消……”

初夏,蝉声鼓噪。

辚辚的马车驶向福祉山下,苏清歌揉着眼睛偎在娘怀里撒娇:“娘,我困……”

苏夫人笑着拍拍她红扑扑的脸颊,声音里满是宠溺:“睡吧,到了地方娘叫你。”

“嗯。”苏清歌双手搂住苏夫人的腰,将头埋在苏夫人怀中亲昵地蹭蹭,用稚嫩的童声说道:“娘唱小曲儿好不好?”红润可爱的小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苏夫人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背,轻声哼唱着熟悉的曲调:“风儿轻,月儿明,树叶儿遮窗棂……”

苏清歌做了一场梦,起初是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响起女子的尖叫声和凄楚的哭号声……

“姑娘,姑娘你醒醒,我是绮香啊!你,你们不要碰我家姑娘……”那声音渐渐小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喜庆的丝竹管弦声,和人来人往的喧闹声。

苏清歌的灵魂就像漂浮在半空,她远远地看着那个穿着一身大红新郎装的男子,逆着光,他的眉眼有些模糊,却依稀听见他笑声朗朗。

他与新娘对拜行礼,他说愿与卿长好……

苏清歌忽然悲从中来,她奋力往前冲,她大喊着:“楚惊寒!我苏清歌便是化为厉鬼,也绝不放过你!”

她要杀了他,她要杀了他!苏清歌觉得胸口堵得难受,她挣扎着伸出手上前去抓楚惊寒,可是却像被禁锢住了一样,无法脱身,她嚎啕大哭,觉得这辈子的眼泪都要流干了。

“清歌,清歌,孩子,醒醒……”

苏清歌蓦地睁开眼,猛然坐起,吓坏了苏夫人:“清歌不怕,娘在,有娘在,什么都不要怕……”苏夫人心疼地将她揽在怀中轻声安慰,另一只手掏出帕子细心地替她擦着满头的汗。

“娘……”苏清歌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一副怯怯的模样,秋水眸转了转,眼眶里盈满泪水。

她,她这是死了,还是活着?

苏清歌下意识抬手摸摸自己的脸,是热的,再摸摸娘的脸,也是热的。这么说,她没死?

“娘,我怕……”她将脸贴在娘心口,感受着娘的心跳,觉得这一切都如一场幻梦。

“清歌乖,方才是魇着了,梦见了什么?”苏夫人怜爱的目光让苏清歌心头涌过一股暖流。她自打十二岁那年进了惊涯,就再也没见过娘的面,如今娘就在眼前了,一切真实得让她欣喜,又忐忑。

“我也不知,醒了就都给忘了……”苏清歌拉着娘亲的手,轻轻摇了摇:“娘,不要离……”

“夫人,到了。”马车停了,苏夫人的丫鬟云绣从外头掀开帘子,打断了苏清歌的话。

苏清歌默默垂了垂眼帘,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曲曲绕绕的山路,苏夫人仅留了云绣云翳两个丫鬟跟着,其他人都留在了山下候着。

山林间树木郁郁葱葱,暖融融的阳光穿过树与树,叶与叶之间的缝隙,落在苏清歌的身上,直暖到心里去。就快爬到山顶的时候,苏夫人发现自己的钱袋子不见了,那里头放的,是她预备给寺院添香火的银子。是以,苏夫人谴了云翳去拿,而云绣也提出要与云翳一同沿路去找找看。

苏清歌一边不动声色地留心身旁发生的一切,一边整理思绪。眼前这情景越来越觉得熟悉,她仔细回忆,终于记起——这是她十二岁那年最后一回同娘亲去寺庙上香的情景……

再想想她忽然稚嫩了的声音和矮矮小小的个头,苏清歌如梦方醒,她,这是回到过去了。

如此想来,她苏清歌的命运,倒还不算太惨。既然上天给了她这个重生的机会,她自然会好好把握。上一世,楚惊寒骗她、负她、害死她一家的人……这一世,她定要将那恶毒之人狠狠踩在脚下!

她还想,守住她的家……

恍神间,眼前已是福祉寺了。这座建在山顶寺院唤作福祉寺,因其所在的福祉山而得名。

福祉寺的香火很是鼎盛,来这里进香的人很多,有求子的,有求功名的,有求姻缘的,有还愿的……苏夫人来这儿,却只是为了见一个人。

方丈引着苏夫人和苏清歌二人来到庙堂后面一个偏院之后,苏夫人便将苏清歌留在了门外。

她将窗纸戳了个小洞,躲在窗下悄悄向内瞧——

等在内室的是个瘦高个儿的中年男子,着青灰色的长衫,正对窗站着。此人眉眼间与苏夫人有几分相似,见苏夫人走进来,他转过身,率先开口:“归兰,半年未见,你清减了不少。”

苏夫人无奈地牵出一丝苦笑,近日里她总是睡不安稳,头疼得厉害,有时彻夜难眠,睁着眼听着外间的沙漏流下发出的细碎声响,莫名的不安和压抑就像一条蛇,缓缓缠上来,扼住她的脖子,让她喘不过气。

“兄长,你急着唤我来,可是为了朝堂上……”四下打量了一下,苏夫人方又开口,直奔主题:“如今上头那位病了几个月,楚相掌了大半的权,颇有只手遮天的意思,以宁那耿直性子你是知道的,我近日心里总是慌慌的,生怕他因得罪了那人而……”苏夫人急急说到一半,忽地止住,惆怅地摇头,轻叹。她一个妇人家,虽能将苏家大宅里的一切治理得井井有条,可这一旦牵扯到了苏以宁的事情,她就会慌了神,想得越多,就越手足无措。如今,能给她拿主意的,也只有唐归远了。

“这半年,我虽不在京都,但朝堂上的变故,还是有所耳闻的。”男子转过身,做了个请的动作,率先在圆桌旁坐下:“归兰,我唤你来,是想让你劝劝以宁,要么早早辞官,带着一家老小回乡去过清闲日子,要么,就先同楚惊寒服个软,万万不可明着与那人作对……”

尽管已入了夏,可这山顶处的风吹来,依旧透着丝丝寒意。苏清歌打了个寒颤,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屋内。坐在桌旁的男子她是认得的,那是她舅舅,唐归远。

苏清歌自然明白,这苏夫人方才故意借故支走云绣和云翳两人,就是为了见唐归远。

按照前世的记忆,唐归远似乎不在朝中为官,而是在外行商。至于他具体做的什么生意,苏清歌倒并不清楚。上一世,因为唐归远长年不在京中,有时逢年过节都不见得能见上一面,所以,她对这个舅舅实在不算了解。

今日,多年不曾谋面的舅舅忽然约了娘亲来这里,谈及的还都是关于父亲和楚惊寒的事情,这让苏清歌隐约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服软?”苏夫人叹道:“兄长还不了解以宁么,他若是想服软,就不会一意孤行递了折子去弹劾楚相。那罪证足足列了有上百条,上陈皆是对楚相的不满……这事儿已经过了有两三日了,如今怕是,难回头了!”苏夫人的声音有些凄凉,她不懂朝堂上的争斗,她不过想丈夫孩子并这苏府的一家老小都平安无事罢了,可偏偏她又什么都做不了,这才是最令她不安的地方。

“什么!”唐归远一拍桌站起来,刻意压低了嗓音,对苏夫人说:“他是不要命了么!这个时候,朝上各位大臣要么作壁上观,要么趋炎附势追随楚惊寒,只这敢明着与楚惊寒对抗的人,是寥寥无几!为什么?还不是楚相的手段狠辣,他做事,从来都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的。两月前,印城白家,一百多口人呐,都……”

苏清歌的情绪一下子跌落谷底,她没想到,父亲弹劾楚惊寒的事情会早了整整八年出现,而唐归远口中说的印城白家一案,倒的确是这一年发生的……

白老爷子原是个言官,此人生性刚直不阿,眼里最是揉不得沙子,彼时楚惊寒才在朝堂中站稳脚跟,正风光的时候,白老爷子便是第一个站出来向皇帝进言,表达对楚惊寒种种行径不满之人。

也仅仅是不满而已,他楚惊寒就随便安了个罪名,将白家一百多口人,流放的流放,斩首的斩首,一个也不曾放过。便是那些流放了的人,最后也都因种种原因死在了半途。还真真是心狠手辣到了极致。

这些信息,还是她前世在惊涯时一次执行任务,偶然间听来的,彼时她不相信楚惊寒会是这么个睚眦必报的人,听到这些,还差点儿因为生气而伤了人。若不是被同门的人拦住,她那日定会因楚惊寒的名誉与人大打出手。

如今想来,自己当初是被猪油蒙了心,遮了眼,竟然到死,才看清楚楚惊寒的真面目,真真可悲又可笑。

“那你说,我们如今该如何……”苏夫人想要端起茶盅喝口水定定神,可她茶水还没喝到嘴里,手一抖,茶水便尽数洒了出来。到底是静不了心,定不下神来。

“如今,只有一个法子……”唐归远略略沉吟,道:“归兰,你附耳过来……”

上一世,父亲弹劾楚惊寒是在八年后,楚惊寒派人灭了苏氏满门,如今,这楚惊寒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苏清歌不敢想象,她才刚刚回到娘亲的怀抱,这个家不能就这么完了,不行,她绝不能眼睁睁再看着苏家家破人亡。

苏清歌屏息凝视,将耳朵贴在窗子上,可是却一字也听不见,真是急煞人!她正聚精会神想着如何能够听清舅舅说与娘亲的计策是什么的时候,肩膀忽地一沉。

“谁……”苏清歌回过头,还没看清来人的面目,便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顿时眼前一黑,软软倒在来人怀中。

苏清歌醒来的时候,手脚已被缚住,眼睛也被蒙上了。她只觉得四周一片漆黑,然而她已不是年仅十二岁的苏清歌,不会再一醒来就因惊恐而只知道哭了。苏清歌猜测自己大抵已经身在惊涯组织内了。

前世她是在回城时的路上被人劫走的,这回,竟是在庙里。

似乎,有些事情,已然在向着另一个苏清歌无法预测的轨道而去……

而她,绝不会认命。

“屋里那个小丫头,你可得看好了,”一个阴沉的男声响起:“主人吩咐过,这丫头往后的用处还大,你且好好关照她,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否则……”男子冷哼了一声,转身打算离去。

“李门主,容我问一句,这里头那位……是个什么来历?”女子声线娇柔妩媚:“不是我好打听,我只是想着只有问清楚了,往后才知道该如何‘照看’她。”

“吏部尚书苏以宁的长女,”男子忽然将声音压低,黑暗中,苏清歌听来,有种阴测测的感觉:“主人说,要留着她,对付闻说楼——我只能说这么多,顺带提醒你一句,在这惊涯中不问,不闻,不言,只听令办事的人,才能活得长久……”

苏清歌安静地重新合上眼,听着房外两人的对话,她的猜测得到了验证,这里果然是惊涯训练新人的地方。出乎她意料的是,她竟然还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原来,楚惊寒处心积虑将她劫来惊涯,为的,是利用她来对付他的敌手。不,这些,她早就该想到的,那个人,从来都不会无缘无故做一件事。

那闻说楼是什么来历?苏清歌只觉得这个名字熟悉极了,可偏偏一时想不起来,索性不再去想,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见机行事了。

“这个时辰,药劲儿也该过了,李门主不妨陪我进去瞧瞧那丫头醒了没。”

苏清歌听到女子的说话声和随之而来的推门声,木质的雕花门吱呀一声轻响,接着就是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只有内力深厚的人,才会做到走路不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踏雪无痕。苏清歌对这两个人的声音再熟悉不过,男子是出涯的李门主,女子是专门负责训练新人的伍千忆。

有人拍了拍苏清歌的脸,下一刻,蒙住双眼的黑布被揭开,苏清歌不能再装睡,只好睁开眼,怯怯地打量了一下四周,而后双眉一皱,哇地一声哭出来,口中连连唤着:“娘,我要找娘……”

在惊涯,所有经过各种途径被带回来的孩子,都会像牲口一样被检查分辨,而后分类,再接着,就该喝离世苦了,喝了离世苦,前事皆忘,往后这一辈子,就都得带着那些人为他们安排的身份,迈向一个他们无法预测和控制的未来……

这样的人生,苏清歌不想再体验第二回。这一世,她的命运只能掌握在她自己的手里,是生是死,她苏清歌说了算!

“你再哭,我就杀了你。”伍千忆冷了脸,左手手指一动,手中便已多了一把匕首。伍千忆漫不经心地转了转匕首,而后忽地凑近苏清歌,匕首堪堪停在她的鼻尖。

苏清歌顿时一个哆嗦,硬生生止住了哭声,红红的眼眶里还有泪珠在打转。她紧咬下唇双眸盈泪轻轻耸肩抽泣的模样逗得伍千忆笑出声:“啧,就这么点儿出息!”伍千忆说着偏头,望向李门主。

李门主扫了一眼苏清歌,不过是小小的恐吓,就让她吓成这样,他此时也觉得这小丫头成不了大事,只得无奈道:“带她去霁夜大殿,仪式就要开始了。”

“小丫头,你乖乖随我来,我就不杀你。”伍千忆重新给苏清歌蒙上眼睛,手中的匕首起落,解了她手脚上的束缚。然后,伍千忆牵起苏清歌的手,带苏清歌走出房间。

伍千忆在心中暗笑,这小丫头手冰凉,还在发抖呢。不过,官家小姐嘛,娇娇弱弱的,平日里都是藏在深闺不见人的,难怪会胆小成这个样子。

苏清歌的眼睛被蒙着,看不见,而感觉却变得极其敏锐。那是她所熟悉的路,前世她走了千万遍,即便看不见,那两旁的景致也如同印刻在脑子里一般清晰无比。穿过回廊,下台阶,绕花径,过了玉白的石桥再经过一片翠竹林……

她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走路声,她知道,李门主也在跟着。这时候,是不好逃的。

七绕八绕地走了一会儿,伍千忆蓦地止住步子,过了片刻,苏清歌眼前一亮,黑布被拿来,她下意识伸出手挡了挡,一时不能适应外界的光线。

再放下手,苏清歌的眼前多了一只银色的坠子,一晃,一晃,再晃……

“世人皆有两念,一念为生,一念为死。生死不过一念之间,当抛却时,俱抛却……”苍老沙哑的声线,却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苏清歌的目光随着那银光流转,表情渐渐变得呆滞。那声音继续诱哄道:“去罢孩子,随着他们,入轮回,喝了离世苦,忘却人世千苦,换得逍遥自在……”声音惑人,苏清歌呼吸一滞,面无表情的缓缓步入大殿,乖顺地跟在前头那排与她表情如出一辙的人身后缓缓走向大殿中央。

站定后,苏清歌悄然抬眼扫了下四周,身旁垂首而立的每个人的神情都是一样的呆滞。诡异的香味弥漫在整个大殿的每个角落,方才那银色坠子和那老者的声音差点迷了她的心神,还好她早有准备,发狠地咬着舌尖,方才使自己保持这最后一丝清明。

大殿四角皆放置了香炉,焚的是迷萝雪,此香是惊涯中一位长老所制,嗅之可令人产生幻觉,迷失自我,从而听命于人,如同人偶,任人摆布。

苏清歌的指甲因用力而嵌入掌心,可在这几重催眠下,就连疼痛,似乎也不那么敏感了。

冗长繁琐的仪式结束时,苏清歌的手心已然密密出了一层汗。

最后,每人手中都多了一杯离世苦。透明的液体,如水一般。

“喝了它,喝了它,忘却人世千苦,换得逍遥自在……喝了它,喝了它……”那声音犹如鬼魅般久久不散,在大殿中绕阿绕,又似附在耳畔与你呢喃细语,催促你,迷惑你,引诱你,踏入深渊……

苏清歌机械地将:“离世苦”举到唇边,饮下,身旁已有数人倒下,她也不例外,合眼,倒地。

这倒地的时候摔得实在狠了点儿,苏清歌疼得直咬着牙,却不敢做更多表情,生怕惹人怀疑。

“好了,各门自己清场吧。”那个苍老的声音从深灰色的兜帽下传出,老者收起手上的坠子,缓慢地踱着步子消失在大殿尽头。

“哎你瞧,这个人竟然吓得尿裤子了哈哈……”一个听涯负责抬人回去的男子笑嘻嘻低声同身旁的男子说道。

“这算什么,我还见过……”

“说什么呢?”

“没说什么真的没说什么。”两人愕然扭头,方才才离开的南长老竟然就站在了他们身后,俱是大惊,连忙低眉敛目躬身抬起那喝了离世苦而昏迷的人脚下生风似的离开。

脸着地的苏清歌趴在地上,嘴角轻轻弯出弧度。

楚惊寒到时,苏清歌已经被人抬到了原先那间房里躺好。她双目紧闭,口中似下意识喃喃地唤着娘,娘,好怕……

“主人,这就是那苏清歌了。”李门主毕恭毕敬地躬身拱手,他是门主,不用行大礼,而伍千忆已然规规矩矩俯身跪地,头低低伏着,目光只瞧着地面,大气也未敢出。

“才十二,瞅着是小了点儿,不过,来日方长……”楚惊寒走出门,眉眼皆染了笑意。那苏以宁定然想不到,他最疼爱的女儿,会落到他仇人的手里。还别说,这丫头确是个美人儿胚子,再过几年,再过几年,这小花苞就能绽出花儿来了……

夜,悄然而至。

苏清歌等到看着她的伍千忆终于离去,珠帘层层放下,她才缓缓睁开双眸。

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怔怔瞧了那帐顶有好一会儿,还觉得自己如今所处,如梦似幻。那不真切的感觉,教她难安。

因为苏清歌喝下了离世苦,楚惊寒大概以为她即便是醒来,也已忘了自己是谁,不会轻易乱跑,所以这门外没有人,门也未上锁,倒是给苏清歌创造了很好的逃跑条件。但他们哪儿会想得到,那杯离世苦,苏清歌并没有喝。她趁着身旁人喝了离世苦倒下的空隙,悄悄将离世苦倒在了那人身上。

苏清歌借着这小巧灵活的身子趁着夜色翻墙而出,她站在墙头纵身一跳,快要落地时一个翻滚,落在了松软的草地上。

这外头是一片树林,穿过树林,便是官道了。

若是步行的话,按照苏清歌如今这副小身板儿,要想进京都,只怕还未入得京都天就该亮了。

是以,当她在官道上看见一辆马车疾驶而来又忽然停下时,她毫不犹豫地钻进了马车下面。这马车恰恰是去往京都方向,苏清歌身量极小,整个人如同一只壁虎一样紧紧贴附在马车下,这一路颠簸,好几次她都差点因为手抓得快没有知觉而掉下去,但是每当她快要松手的时候,脑子里就有一个声音对她说,要坚持,要忍受。为了回家,还有什么是不可忍受的呢?

就要接近城门时,马车停了下来。

苏清歌早已支撑不住,马车停下的同时,她的手脚顿时都软了下来,整个人重重坠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在这静得只有风刮过会发出声响的夜里,苏清歌落地发出的声音,毫无疑问惊动了车内的人。

“爷,是个小丫头片子。”车夫一手撩开车帘,另一只手里拎着苏清歌的衣领,跟拎小鸡似的把她拎到了车内那人面前。

“哦?”锦衣华服的男子隐在黑暗中的面孔看不清晰,苏清歌只听见一个慵懒的声音漫不经心说道:“带上来给爷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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