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说话?」
我点了点头。
「可惜了。」紫衣男子接过我的茶,指了指耳朵,「能听见吗?」
我点了点头。
青衣男子轻声问我:「可会什么乐器?」
我从广袖中掏出一把唢呐,跟二人示意我会这个。
紫衣男子眉头一挑,青衣男子却笑了出声:「这个也好,这个声音大。」
我明白了,这二人是有密事要商,我拿起唢呐,一曲《金蛇狂舞》送给二位。
我吹得忘我,没注意到俩人说话声越来越大,一曲完,紫衣男子朝我竖起大拇指,哑声道:「好唢呐,声真大。」
我微不可察翻了个白眼,那是我吹得好。
这二位一连十多日日日都来,我也弄清了青衣男子叫秦意,紫衣男子叫宁栎。
他俩出手阔绰,月娘笑得合不拢嘴,可我一连吹了十多日,吹得腮帮子疼。
我拿过纸笔,认认真真写:「您二位若是想听唢呐,我师父吹得比我还好。」
秦意睨了我两眼,点下头,「那让你师父来吧,日日听你吹《金蛇狂舞》,听得也耳朵疼。」
我拔腿就钻进厨房,拉出厨房老叔,厨房老叔瞧着二人如遇知音,一曲《凤阳歌》吹响整个月楼。
笑了,厨房老叔吹得比我有劲,秦意跟宁栎二人几乎是喊着沟通也啥也听不见。
一曲罢,宁栎塞给厨房老叔几颗金瓜子,就让厨房老叔回去了,我朝着厨房老叔投去赞许的目光,我就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宁栎哑着嗓子拿起案几上的茶:「吹得不错,下次还是你吹吧。」
我摆摆手,我吹得多没劲啊,唢呐就得听这种直击魂魄的,听完一曲整个天灵盖都通透。
没等我写字,继续介绍厨房老叔的拿手曲目,我瞧着一只蝎子爬到秦意脚边,刚想提醒,想起了自己的乌鸦嘴,只能指着秦意脚边:「嗯嗯嗯嗯!」
这玩意儿咬人老疼了!
秦意眯起了眼睛盯着我。
我心里一阵着急,手忙脚乱地拉起秦意:「嗯嗯嗯嗯!」
秦意没瞧见蝎子,伸手捏住我的脸:「你会说话。」
没等我回答,秦意的叫声响彻月楼。
半个时辰后,我将苦药涂在秦意被蝎子蛰的地方,亲手裹上纱布。
秦意咬着牙,问我:「你既然瞧见了,为何不开口提醒我?」
我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从小就是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所以我六岁开始就不再讲话了。」
秦意听我声音暗哑,而且一句话讲得断断续续,将信将疑地开口问道:「真的?」
我歪头瞧见宁栎正在喝茶,我瞧着宁栎坐的位置,小声开口:「宁公子别坐在那个位置,小心房上横梁。」
宁栎将水淋在茶台,抬头瞧着横梁,不以为然。
半个时辰后,我站在宁栎的身旁替宁栎包扎头顶,刚要开口说话,宁栎张口拦住了我的话茬:「换个人吧。」
我转头看了看秦意,秦意伸手捂住了我的嘴:「别说了,我刚问月娘了。
「月娘说,你五岁那年靠这张嘴已经伤害了月楼半数女娘了。」
我无奈地点点头。
秦意瞧着我接着问:「你每次说话都会灵验吗?」
我拿过纸笔,琢磨半晌开始写:「也不是每次说话都会灵验,比如说直接诅咒别人不会灵验。」
宁栎笑了起来:「你还诅咒过别人?」
我一脸严肃点点头,接着写:「几年前希望厨房老叔一辈子吃不上肘子。」
「为何?」
我脸色一红,写了一排小字:「月娘让我学舞,可我吃得太胖了。」
宁栎笑出了声音:「你会跳舞?」
我点了点头,轻声哼唱,踏着拍子轻舞。
等我舞完,满脸期待地看着他俩,秦意咳了两声:「还是唢呐适合你。」
我叹了一口气,跪坐在案几前,提笔:「我学了好久的。」
宁栎瞧着我情绪不佳,忙转移话题:「未曾问过你叫什么?」
「尾生。」
「尾生抱柱,至死不休。」宁栎瞧着我写在纸上的名字,「看来给你起名字的人有故事。」
我歪头继续写:「世人谁没有故事呢。」
宁栎盯着案几上的笔,叹道:「你虽烟尘染身,却半身天真,难得。」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话,这话听起来是夸我,可细琢磨说的不就是月娘口中的清澈的愚蠢吗?
硬了。
拳头硬了。
可月娘说这两位可是贵人,让我小心伺候,不然容易脑袋搬家,为了月娘和楼里众姐妹的脑袋,我认了。
宁栎来月楼的次数越发的多,真金白银的箱子抬进月楼,可月娘的眉头却日渐紧皱。
我趴在窗沿,瞧着外面大雨,伸手去拦雨帘,看着雨帘在我手中断开后又在指尖汇聚成一股砸在地上。
我玩了许久后才发现袖子湿了,我挽起袖子准备回去换件外裳,可一转头瞧见宁栎坐在案几前瞧着我不知在想写什么。
我坐到宁栎对面,起手沏茶,茶香漫起。
宁栎突然拿起案几的朱砂笔在我眼尾点了一笔,看着我愣了愣神,哑声道:「你好像我的一个故人。」
我手托腮:「大人要讲故事吗?」
「哪里有那么多故事。」宁栎又伸手擦去了我眼尾的朱砂,「不过是个故人。」
我微不可察地错开宁栎的手,靠在了软垫上,把玩着湿哒哒的袖子,闷声道:「我讨厌下雨天,可这几年京梁的雨总是很大,看不到太阳。」
我话音刚落,雨大片大片砸在地上。
宁栎收回的手端起茶杯:「我曾去过魏都,那里四季晴朗,不是说月楼的月娘就是魏都人?」
「我不知道。」我摇了摇头,「我从小就随着月娘在这月楼,从未听月娘还有楼里的姐妹们提起过。」
「大人,你打探消息的话,也别这么直白啊。」我双手一摊,「我都能听出来,要不我叫月娘来,您直接问月娘?」
我凑近宁栎,小声道:「顺便帮我问问月娘,月楼每年能挣多少银子。」
宁栎笑得大声,咳着从袖中掏出一支簪子递给我。
我摸着簪子上面的金鱼草,叹了口气。
宁栎沉了声音:「不喜欢?」
我抬手晃了晃簪子:「看来大人不常给姑娘送礼,这簪头是金鱼草,金鱼草的花语是欺骗。」
宁栎从我手中抽走了簪子,看了半晌,要把簪子扔在地上。
「信则有不信则无,再说这簪子挺好看的。」我从宁栎手中夺过了簪子,簪在头上,「我白,衬得住这簪子。」
瞧着宁栎面色暂缓,我掏出了唢呐准备缓和缓和气氛,可唢呐一出,宁栎又蹙起了眉。
「这簪子果然灵验。」我哼了一声,「大人不是说我唢呐吹得最好吗?怎么眉头锁得如此紧?」
宁栎没应答只是歪着头瞧我。
我顺手将唢呐扔在桌上,垂眼看向窗外,余光一扫仿佛在角门处瞧见了秦意。
宁栎走后,月娘凑到我身旁小声对我说:「宁栎刚给梨清赎了身。」
我从头上将宁栎送的发簪拔下来,拿在手里把玩:「该教的都教了吗?」
月娘点了点头:「都教了。」
春日景明,连着八卦都沸腾了起来,大街小巷都在传陛下封了一个宫女为妃,椒房专宠。
一连好几日没来的宁栎,坐在案几前抬眼审视着我:「你们月楼真是人才辈出啊。」
「大人,人是你挑的。」我吹了吹嘴边的茶,「如今嫌刀不听话,剌了手就转头怪别人,不地道吧?」
「尾生,我小瞧了你也小瞧了月楼。」
我无奈叹气:「大人把月楼不是查了个底掉吗?」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我是三皇子?」宁栎伸手掐上了我的脖子,「梨清是你们的人?你们如何知道我母妃死前跟陛下说的话的?」
我咳了两声,满脸无奈:「大人,当初你一进门我就知道你是三皇子,你袖口的云锦纹是皇家才能绣的。
「你见到梨清第一面就愣住了,没几日就替她赎了身,指定是因为她长得像谁且对殿下有用。」我盯着宁栎接着道:「若不然,殿下赎人也该赎我啊。
「可梨清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殿下不如去查啊,月娘不过是收留了梨清半月,殿下就挑走了梨清。」
宁栎慢慢松开了手:「你倒是聪明。」
「也不是聪明。」我揉了揉脖颈,「不过是仗着殿下对我还有两分情意罢了。」
宁栎沉默片刻,突然闷笑两声:「真是厌倦了每日不停地算计人心啊。」
我递给宁栎一杯茶:「殿下,人心难测啊。」
「本以为梨清可以为我所用。」宁栎喝了口茶,「没想到如今扎了手,她长得像我母妃还知道我母妃离世前留的遗言,将我那冷情冷血的父皇搅弄得五迷三道。」
上一辈的陈年老瓜被翻出来,我恨不得搬起小板凳嗑着瓜子听。
可宁栎却收了话尾,瞧着我若有所思。我浑身一阵发麻,如坐针毡。
宁栎缓缓起身,喃喃道:「人心叵测。」
我坐在窗前瞧着宁栎离去的背影,眯上眼睛,宁家的疑心病怕是祖传的吧。
月楼的生意依旧火爆,娇笑恩客不断,宁栎不来我依旧沉默寡言,苦练唢呐。
震风陵雨,月娘在我耳边低语了几句。
我挑挑眉,拿上了雨伞,月娘要人跟着我,我摆了摆手,表示不用。
银河倒泻,连去路都一片朦胧,我缓步走到乱葬岗,歪头瞧着躺在尸堆里的秦意,啧啧两声:「他还是怀疑你了。」
秦意胸口大片大片的血,两腿外撇,应该是受了酷刑。
被打断了腿的秦意微弱地喘息:「救我,救救我。」
我蹲在秦意身旁,低声问道:「他这个人疑心病超重的是吧?你为他做了这么多还是说杀就杀。」
秦意闻声瞪大了眼睛,声音凄切:「是你,是你,是你,你要害王爷。」
「是我啊。」我撑着伞瞧着秦意,「你好吵啊。」
你就是这样的人,宁可错杀一万也不放过一个,没想到吧,如今轮到自己了。
我伸手摸了摸秦意胸前的伤口:「你要死了,你看不到你的殿下登基了。
「就算你不死,他也登不上那个位置。」
我看着秦意嘴里止不住地溢血,声音欢快:「对了,你们要反是吧。」
秦意头一歪一动不动。
我将伞收好放在一旁,从袖中拿出一根蚕线,勒住秦意的脖子:「秦意,别装死啊。」
我收紧了手上的力气:「我告诉你这么多秘密,等宁栎死了你再告诉他好不好?」
我听着秦意喉咙间发出嗬嗬的声音,低声笑了起来:「你啊,想假死报信啊,玩得太脏。」
秦意双眼凸起,渐无声息。
雨后初霁,大雨将整个京梁冲洗得焕然一新,也将所有的秘密都冲洗干净。
宁栎说为了保护月楼的安全,安插了许多人在月楼。
宁栎来的次数越来越少,看我的眼神也越来越幽深:「阿生,你最近这乌鸦嘴好了?」
「殿下云龙风虎,跟殿下待久了,鬼魅难近。」我眯着眼睛趴在桌上晒太阳,「看来殿下专治疑难杂症啊。」
「阿生,你要不要跟我走?」
我抬了抬眼:「去哪?」
「回我府里。」宁栎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替你赎身。」
「那殿下可要破费了。」我伸了个懒腰,错开了宁栎的手,「那殿下准备给我个什么位份啊?」
宁栎瞧着案几上的阳光沉默了许久后开口:「阿生,你爱我吗?」
「在这月楼从不是谈爱的地方。」我摩挲着手指,「殿下不也是透过我瞧另一个人吗?」
我顿了顿:「殿下,我很像她吗?」
宁栎脚步虚浮地离开了后,暗门被人推开,一人从门后走出,笑了两声:「痴情人啊。」
我翻了个白眼,这个人有病,老阴阳怪气的。
宁忱笑着将宁栎喝过的茶泼到花盆里:「你说我这哥哥,能为你做到什么程度啊?」
「你哥哥可是定了陈家的嫡女。」我摩挲着手里的玉石,「嫡女进门看见我,万一又想要我的命呢?」
「我三哥自诩痴情,王妃死后,一直单身至今。如今为了要陈家助力,也不痴情了。」
我懒得听,打断了宁忱:「梨清在宫里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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