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卡夫卡》是一部厚厚的长篇小说，分上下两册，共49章。其创作意图用村上春树的原话来说就是：“在这部作品中我想写一个少年的故事。之所以想写少年，是因为他们还是‘可变’的存在，他们的灵魂仍处于绵软状态而未固定于一个方向······田村卡夫卡不过是以极端的形式将我们15岁时实际体验和经历过的事情作为故事承揽下来”。村上沿用了他在《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中双线推进、虚实相交的平行结构来叙述故事，编织出富有强烈虚构色彩、奇幻诡谲的现代寓言。

初读之下，发现小说与美国大片《骇客帝国》非常相似。结构上都是虚实两条线索，两个世界并存，内容上都是一个梦的呈现，而卡夫卡就如同尼奥，等待他人为其准备打开两个世界的通道后，结果发现一切是空的。同样，小说在影像的冲击力上丝毫不逊色于影片，色情、血腥、悬疑无所不包。不幸的是，通读之下，如果说《骇客帝国》还有所哲思的话，那么《海边的卡夫卡》仅仅是一场通俗盛宴，令人失望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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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笔一：叙述方式

叙述方式上，小说以第一人称为叙述者，但“我”的一切思想和行为又都是通过“我”和少年乌鸦的对话为动力而展开。如果说田村卡夫卡还有15岁年的任性犹疑,那么乌鸦无疑是中年长者凭其自身人生经验的循循善诱。文本一开始主人公便强调“我听从了他的劝告(总的说来我对叫乌鸦的少年是言听计从的)”,我专心上学,是乌鸦少年再三劝告的;于是在乌鸦的肯定下,田村带上钱,背上背包义无反顾地离家出走;在乌鸦的赞同下,田村下定决心迈向林中空地等等,乌鸦就像催眠,就像命运,直接促成了田中的一切行为。“我国古代视乌鸦为带来幸福的瑞鸟,把它看成喜鹊的对立面则是后来的事。阿拉伯人称乌鸦为“预兆之父”,见其往右飞为吉,往左飞为凶。日本古来视之为灵鸟,以其叫声占卜吉凶。”

可见,在日本传统中,“乌鸦”往往是地狱使者的象征,是“恶”的标志。从这个意义来看,乌鸦无疑又是靡菲斯特,是恶的动力。作者多次引用了歌德的名言“世界就是隐喻”,无疑是在暗示自己整部小说便是一种隐喻,以意象式的手法表明乌鸦是田村卡夫卡的所有人生行为的借口和理由,也就是说15岁少年的心里恶与善已经开始了搏斗,而且恶已经发炎,蔓延而一发不可收拾了。与村上以往的小说往往把主人公设置为一个被迫者的形象,行为总是没有理由的,是逃避之举的不同,这部小说中乌鸦成为了叙事动力,村上好像跨前了一步,但是实际上却似是而非,把偶然的行为化为了必然之举,效果适得其反。

细究下去,非常有趣,“卡夫卡”在捷克语里就是“乌鸦”的意思,而“我”自己为自己取名为田村卡夫卡,实际上乌鸦少年和田村就是同一个人,只是以两种形象出现。我以为作者的本意在于使两个声部的言说造成了众生喧哗的幻觉,而言说的对立揭露了人物心灵的矛盾与复杂,构成了文本内在的张力。但是,完全可以处理成主人公人格分裂或者说是内心的声音,同样可以达到该效果,反而不那么神神叨叨,非人非神的,不用多耗笔墨而朴实无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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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笔二:象征意义

就内容而言,初看之下,村上在小说里大胆地将希腊悲剧《俄狄浦斯王》中就父娶母的故事做了一次巧妙的架构。少年卡夫卡的身上有着类似俄狄浦斯的情结,这来自于他父亲的诅咒。他恋着50岁的母亲佐伯并与之发生肉体关系,姐姐用手安慰他的性器,在梦中与他交合,他通过梦的力量,假手田中杀死了父亲。文本一开始便交代,田中卡夫卡的母亲在其幼时离家出走,父亲垮了,于是卡夫卡便有了寻找母亲出走原因的迫切,离家出走了。这里作者好像在强调卡夫卡的“恋母情结”,但我认为村上的本意肯定决不止于此,我预设为其最终目的在于反抗以父亲为代表的父权社会及田中被迫被该社会所赋予的一切。主人公田村离家出走的直接原因并不是为了寻找母亲,而是出于对父亲的反抗,摆脱父亲的诅咒,但这里父亲无疑又承担了先知的角色,注定了田中无法逃脱命运的安排。因此田村的逃离则又是一种主动地与命运相撞,宿命色彩凸显,作者又把卡夫卡的出走原动力全部归结为宿命,这无疑又消解了前文反抗这一主题意义本身。反抗应该是田村的自主的行为,但又变成了一种命运的必然,变成被动的行为,也就是说存在着一种错位,意义随之消解。这是村上始料未及的。

“梦”在这部作品里起了相当大的作用,像一把刺破混沌的利剑,在可能与不可能之间搭建起一座桥,梦境湮没了距离,打开了想象之门,“梦”让《海边的卡夫卡》变得神秘而深含规蔑。梦的诊释以及充满meatphor意义的事件在《海边的卡夫卡》中无处不在,卡夫卡的梦境超越了时空,十五岁和五十岁的佐伯同时交替出现,他在梦中与姐姐发生性行为,混沌中杀死了父亲,中田在沉睡中,获得神灵的昭示,最终走到他该去的地方。大大小小的梦像是迷宫,既产生出问题,又给予我们答案。活着与死去,存在与虚无之间横亘着不可逾越的距离,而梦境在可知与不可知之间建立起联系的纽带。那么,我只能理解为小说仅仅是村上以少年田中卡夫卡的一个春梦来单喻情色的过程。而其中贯穿渗透的所谓“卡桑德拉预言”、“俄狄浦斯情结”等只是时髦的装饰而已,其作用无非是说这不是一部情色小说哦,里面还有意义哦,而意义是什么就只能见仁见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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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笔三:人物塑造

就形式而言,小说依然保持着村上特有的含意深邃的文字,栩栩如生的场景,近乎怪诞的情节,而且在文本中加入了各种时尚元素:古希腊悲剧中的“卡桑德拉预言”、“俄狄浦斯情结”,取名于奥地利作家卡夫卡及其作品的悖谬和荒诞,日本《源氏物语》中“活灵”的怪异情节,还有村上钟爱的西方爵士,性描写更是越来越多,多得近乎哗众取宠等等,甚至连苏格兰威士忌商标、美国快餐业品牌,也被他点化成小说中的人物。村上在音乐上的造诣是很高的,他总是把对音乐的理解融进作品里。《海边的卡夫卡》也不例外,有许多关于音乐的讨论和对话,从贝多芬的

《大公三重奏》到舒伯特的奏鸣曲、海顿乃至作为流行歌曲《海边的卡夫卡》中两个奇妙的和音等等。文字方面,他在很多地方用诗的语言堆砌出大大小小的意象,如无边无际的森林,听风的声音,海边的身影,蓝色的裙据等。还有具有神秘意味的“入口之石”,那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户。因此文本显得非常玄妙,但是就在我进一步想知道其深意时,比如说主人公为什么取名为卡夫卡,一切又显得那么缺乏灵魂,一切仅仅是喊头。如果说村上以前的作品的主人公展现了孤独的都市人的特有情结,尽管无奈但至少还不同流合污的话,那么在这本小说中,主人公田中卡夫卡就完全没有积极性可言。其实文中根本就没有一个健康人,精神上都是残疾的,只有恶和堕落。小说中充满肮脏、阴暗、握凝无可非议,但是村上把这种阴暗作为正面人物形象加以突出,这就值得商榷了。令我想到跟村上同代的日本导演北野武的一系列电影作品,画面处处是暴力和血腥,他认为自己是通过暴力的极致展现来达到反暴力的目的。但是,其危害也是不言而喻的。

比如说主人公田中卡夫卡。15岁的卡夫卡离家出走,投身成人的世界,在那里既有企图伤害他的力量,又有许多人愿意或是事实上拯救了他的灵魂。他孤立无援,被茫茫的力量推向世界的尽头,在“入口石”这一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门户处,去而复返,回到现实世界中来。卡夫卡眼里的世界既显得“凶顽(tough),又可以变得温存和美好”(村上语)。但是,我在小说中却无法找到最起码的“温存和美好”即他与家人的任何情感维系。他去寻找母亲但不是出于爱,他反对父亲但没有找到一个好的方法,同时也没有说出父亲到底对他做了什么,然而作品却多次出现诸如“以横扫一切的偏见斩草除根”的字眼,15岁少年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思想呢?

再说中田的设置。中田的登场背景极尽浓妆重墨,又是美国国防部的“绝密资料”,又是日军报告,又是“我”作为当事者说,铺垫绵长,引人入胜。其出场果然不负众望,他是靠救济金过活的一个在二战中身体受到创伤,弱智不识字的老头,像是始终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他能和猫对话,还有神奇的魔力,能使天空掉下雨点般的鱼和蚂蝗。作者用了极大笔墨描绘这些近似荒诞、错综迷乱的细节,为小说增添了神秘的氛围。但最后,作者却告述我们田中身上根本没什么秘密,他只是想做回自己。何以对文中一个不重要的人物花如此大的笔墨描绘却不知所云,如此混乱呢?作者在文中借人物肯德基告诉我们说田中只是观念,不是实在的,但是这个“观念”象征什么呢?从文本中无从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