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几首年1月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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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占/蛇行/九月八日夜

修行/散步/口占/午夜,坚果

无明雨/读冯至/雪之书2/文化社会学

俳句一束/梦事记二则/雪之书

AndréKertész-Martinique,

口占

我们是云,然后我们是雨

然后我们是闪电,是积水塘

是垄上的花,是茎上沾的泥土

我们是花瓣上蕴结的露

这飞速的死是爱的一种

正如爱是尘埃的一种

我们是喜悦与短暂的一种

就像这天地:大而空无

咽下一粒苦莲子

再把鹅卵石抛入海中

是时候了,点燃自己体内的鱼

靠那一点燐火度过余生

.1.22-5.11

柘植义春《沼泽》()

蛇行

整个午后他都在一片蛇腹上游荡

採菌、猎雁、蹚过浓密的草丛

翻越盘结的根系,他的枪管早已对准

一只雏鸟早熟的喙:锐利

而且敏感。他的阴影在草尖爬行

他对事物的核心毫无兴趣,就算有

也必须藉助一些隐喻,譬如花蕊、蜡烛芯

蛇口中猩红的信子、铁栏杆间的缝隙

但他钟爱的缝隙是另一种。行累了

他就钻进一个女人的振袖和服

环抱她的锁骨,啃噬她唇上的死皮

夜中他们缠绕。新蛇分泌过多的粘液

那副蛇蜕便横在他们短暂的中间

蛇明白所有的铁笼都是同一只,冻伤

它盘结的泛白的腹部。蛇正梦另一个男子

因恨而抽搐。毒液在它的齿尖攒集

他却仍做着自己的梦:有时梦见

与一条巨蟒搏斗,有时又变作断喙的鹌鹑

蛇有时也化成一个女人,鹌鹑

是她泉眼般幽暗的血

他用舌尖向枪管深处试探

将脚扣入无边的枯叶堆

可是蛇头已经跃起:冰凉的一吻

他陡然惊醒,已是正午

女人正替他的猎枪酝酿一些小阴影

子弹早已脱膛,却仍无法穿透

蛇幽深的喉管——哑火

事物的核心不过吐露与吞咽

玩弄一阵鹌鹑后,他决定再次启程

去寻找长着长颈的雏鸟,或是长喙的蛇

又或是另一杆猎枪,锁住他盘结的手指

阻止他朝天空再放出新的子弹

草丛中,一条泛白的腹部应声浮起

.5.10

读柘植义春《沼泽》

BerndSettnik-RemovalworkersdemolishastatueofVladimirLenininEastBerlin,

九月八日夜

夜里我同这些脑袋谈笑:你姓崔,他姓卢,那人姓郑

狗日的,李姓最多。杀光还需二十六天

你暴凸的双目像两颗大珍珠,河水犯腥味

三途川,河滩里,蛤蜊正含着蜃气楼

舐毫吮墨:蘸红色还是蘸青色?

今朝又捕几只蟹,几个官?昼短苦夜长

龙肉嚼不烂!老子白天穷书生,夜里

就陪百花玩一玩。

金甲拿来!枯树祭刀,不过手腕抖个旋

一人一秒一花落。本就闭着双目,又何须眨眼?

你的眼即是我的眼:新鬼大、故鬼小,未死鬼

有眼却无珠。黄昏驻军无名山

何处来的啾啾声?我倦了,盛情难却

胖和尚正在河畔洗红豆。惊醒又难眠,我就数枕边

比肥羊更白、更嫩的断腿

一千零九十四,一千零九十五……

.4.10

按:黄巢,唐末时人。初进士不第,售私盐为业,后成民变军首领,血洗长安,自立为帝,史称黄巢之乱。黄巢最终兵败,死于部下之手,一说出家为僧。野史有“黄巢杀人八百万”之恶名。

修行

日见神明八百万。高矮胖瘦俱全

呼气再吸气,肺中已住了新尘

我向你的薄纱画满歪歪扭扭的十字

如黑蚁啮咬:婀娜神、婆娑神

究竟非礼非非礼神。你的新衣满溢

足设个大方广新衣坛。此刻众生倒春寒

大汗淋漓的神仍奋力搅动乳海

颠倒我每日诵的经文:你的

红唇。你的。泪痣。你的

剑眉和星目。你的衔枚与白尾

还有你腹上清冷的道观

你向我的左手叠上你的左手,青丝

乱眼。齿槽里住下炽热的纠缠神

.3.18

给Y

SarahMoon-DieM?we,

散步

悠久的时间。我们爱过

又再爱:鹤不能鼓掌的翼

你生下就是白的,是白的

两只烤瓷牙,或者,两只

中国瓷器。你绕着太阳团团转

我可是你亲爱的骨啊?黑夜

跳着舞来

醉了就啃乌鸦吃

这次的嘴由下次的手撬开

神龟,暴怒又僵直的腿

影子呢,影子呢?只要你相信

我就继续爱——难道你看不见

众生额上的青斑吗?

.3.16

NormaSalt-PicassosCat--ElGato,XIXcent.

口占

给猫套上锁链

给金鱼血

给房子颜色,给颜色眼睛

给大地积木然后图纸

给白兔号角,如果她想要的话

给下一句话以上一句话

给天更多的天

我们的马都是大的

地铁上开满了花

.3.15

AndyWarhol-SpaceFruit,

午夜,坚果

核桃仁、腰果仁、榛子

仁。巴旦木、开心果

南瓜籽、西瓜子、葵花籽

装了满满的一袋

午夜。我坐在长灯前

重复剥开与咀嚼的步骤

远处的宇宙

被我啃食了一小块

.3.15

纪念霍金

細江英公-NakedSchool#-17,

无明雨

你涌落的睫毛成为一把新刃

如鵣之尾,兔之唇:皇帝、刺客

与棋士,大玩石头剪刀布的博弈

缓慢舔杀盐石,不同的黑雨

同一场水难。斩裂鬼水碟,天下妖刀

一般黑,梦镀刀面。坏桨获胜。丸虫

被层层新的涟漪挟持。“是你

在哭吗?是你的坏舌

在隐隐作痛吗?”剑豪的心眼

精准刺向云岛的软核心

我分明嗅见天公做了一个鬼面

.3.6

VasilyVereshchagin-OntheBridge,

读冯至

没有在火上走过的人

永远不可能走在火上

他把水温调得更热一些

他觉得痒啊。他左顾右盼

吊桥的两端各有许多亡灵

他想去一个水觉得冷、火觉得渴的世界

.2.9

山本昌男

雪之书2

几乎没有时间满足那些口腹之欲,我的头

一天比一天更疼。我的本质停泊

在缓慢溶解的河道中央:一艘迅速蒸发的快船

植物学家趴在云端研究木的须根

我的手指也冰冷,没有力气

划燃一根火柴。一点权力的热土

遮蔽水脉,富含坚硬的矿物

所谓坚硬者,在水中不堪一击

那些穿黑衣的女人不断出现在我的梦里,那三姐妹

分别擅长吹笛、吹箫与吹笙。我也开始厌恶

言语和油炸的食物:那灵巧的舌头

在大地上跳舞,挥洒细密的金粉

水面上飘来的巨杉来自另一个岛屿世界

那裡住着一群精神分析学家他们

捕鱼烤火用陶土制造鱼钩凿碎冰川之底

随手弃置椰壳浮起为新的大陆他们

建起风室冶炼流动的金属他们

终年无休

为这世界生产必要的残疾

.2.9

给L

JuanGris-GuitaronaTable,

文化社会学

离开的东西并没有离开

离开的并不是鸟

蓝结他还在响。一只声纳

拨弄一把反空气结他

一颗钻石与另一颗钻石跳起相反的探戈

个体的星坠入瓶中成为星群:

星星会唱歌吗?爱摄影吗?

它们恋爱时,会数地上的人吗?

——他这样想着。他在莱比锡天文台

观测数词的黑洞、定语的蚁群

忽然感觉有点后现代

.1.24

读WendyGriswold

俳句一束

荒木經惟-センチメンタルな旅,

褶皱里

一根长发

深瀬昌久-鴉,

为什么攀折乌鸦?

喉头热

蛇果松动

深瀬昌久-鴉,

为风让行

鸦等灯

廖偉棠-我城風流,

她已经太老了

费力地拾起瓜蒂

乳房松弛,无一点奶水

除夕夜

她给机上的每个旅客发了一支草莓雪糕

山本昌男-川#()

午时用手机看山本昌男的摄影《川》#

而后云灭了

我看見自己

梦事记二则

Interstellar,MovieStill

四月三日

母亲在梦里寄来一只包裹。我刚撕开一个小口,里头的东西就不断倾泻出来:一袋又一袋坚果、一盒又一盒药品、五顔六色的包装胶带,还有许多罐黑加仑味的固体香水,甜腻的气味霎时佔领了整个房间。我坐在地上,将包裹内的东西一件件取出,很快就被这些什物淹没了。

母亲在梦里寄来一只包裹。我拆开一个小口,霎时被吸入包裹内部。我看见一只又一只叠放整齐的小包裹,搁在货架上,向没有尽头的远方延展。我像是站在一只书架的内侧。那些小包裹内究竟都有什么?或许是一只只更小的包裹。

母亲在梦里寄来一只包裹。我拆开它,看见里头整整齐齐地码放着许多小包裹。我将它们逐个取出。

母亲在梦里寄来一只包裹。我刚撕开一个小口,便察觉到,自己的记忆正不断从脑海的尾闾泻出,像排空一只蓄水池。我衹记得我拆开包裹的手,却再记不清包裹内究竟有甚么。我衹记得那只包裹,被塑胶带封得严严实实,根本无从撕开。我衹记得我坐在地上,手里捧着甚么。我甚么都记不清。

我一夜无梦,醒来已是下午。我出门去,买了一小盒蓝莓味酸奶,在烈日下吃得满嘴都是。

森山大道-NORTHERN,

四月四日

我家住在上海市新迭区,要抵达那里,出中心城区后,仍需在雨里行驶三小时的长途。越过一座又一座山丘,穿过一小片湿地,途径一座水坝,最终在一处山麓停下。那是一片旧别墅区。

房子是祖母家传下来的。两套三层的联排的别墅,中间打通了,还有一片后花园,个中种了萱草与雏菊,母亲不常打理。整片别墅区都用铁丝网围住,我家是最靠边的一座,因而与山只有一网之隔。我的房间在靠山的那侧,小时候,我曾在傍晚的后院里见过火红的狐狸。

雨里我和母亲回家。我斜坐在汽车后座,眯着眼睛,半梦半醒,听雨点撞在玻璃窗上的响声。透过后视镜,我看见母亲时不时地瞥我一眼,看我睡着没有。有时候我明明睡着了,却忽地感受到这束目光,一个激灵,醒来,张口问母亲:“你看什么?”她总是咂一咂嘴,说“没什么”。有时恰巧一辆货车逆向驶过。

有时我醒过来,却发现自己正侧身躺在床上,天还暗着。环顾四周,只有一盏矮矮的、胖胖的台灯立在我的床头,浴室里的龙头尚在滴水。那座祖母传下给我的房子呢?抑或,这不过是这盏台灯传给我的一个梦?我不甘心,又翻身再梦回去。我听见自己微弱的鼾声,就像是汽车引擎的低鸣。

RichardDiebenkorn-Coffee,

雪之书

*

我听见的脚步声是昏沉的钟。她昨天来过,在我的床单上留下许多指纹。现在我正眯着眼睛做断断续续的梦,他走在奥斯丁道上,急急寻找一间咖啡馆。Clara并不介意被惊醒,也不介意醒后忘记梦的内容,她的双眼中不停冒出粉红色的闪电。我终于回忆起自己的贫穷,不仅限于想象力,也弥散到血液与睡眠上。贫穷是一种比梅毒更恐怖的传染病,像癌症在骨头里啃着ABC、斯沃克、***、********。她抱着一本《基础有机化学》进门。

*

她抱着一本《穷巷》进门,我惊醒又睡去又开始做梦。梦是现实吹出的口哨,是婴儿究其一生以遗忘的吸吮反射。不会吸吮的人根本没有过去,没有过去的人亦就没有未来——那末现在呢?现在他开始修剪脚指甲,Clara每日送给他许多令人作呕的茶点和观点。我终于回忆起自己的惶然与怯懦,我开始胡思乱想了:Clara有几张脸呢?她打哈欠时会露出几颗牙齿?有没有另一个叫Aralc的人正俯卧着做梦,在疲软的床单上留下乳房的形状?

*

你的影子确实把我的心填满了,你一点也不矜持,在我的肩上游来游去。我终于回忆起那场雨,那时的我正烧着过度兴奋后的怅然来取暖,点燃一支用须根卷成的烟。我看见冷雨中的彩虹,又看见眼镜片上的彩虹棱镜。我看见一只青蛙,两只,三只,一万只。我看见很多张嘴、很多只眼睛、很多条腿。我看见一片花海。她抱着一本《东方爱情悲剧选》进门,和骑着Clara的他撞个满怀。我用舌尖比对你每只手指的指纹,试图揪出那匹狂怒的黑马。

*

我终于回忆起我本就知道自己其实并不聪明,她抱着一本《宝贝坐者》进门。另一个朋友不吃番茄,她说那是魔鬼的果实。我正想反驳说她也是恶魔果园里的一件,Clara给她端上一杯苦得令人想咬断舌头的热咖啡。但热是好的,爱情是寒天里人们唯一乐于谈论之事。海面结冰成为一件标本,他将一根短的铁棒插入墙上的小洞。我忽然体验到一阵恐惧,像是在斜阳下缓慢沉入深海。我一边睡一边思一边死。

*

我在浮动的灯塔上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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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来时发现我正坐在咖啡馆,你的影子正沉沉睡在我的大腿上。她抱着一本《郶??勓?》进门,我望向窗外,看见街上每个人都抱着她的书。我意识到自己仍在做梦。我将手上忽然多出的刀刺入自己的腹部,拖出延宕的大肠与小肠。我终于回忆起自己其实一点食慾都无。Clara在街的那头问他是否还是单身,一些女人在街底问另一些女人每周自慰的次数。做梦后醒来的感觉与射精是几乎一致的:排空、欢愉、诀别。

*

我听见闹钟的声音与昏沉的脚步。我终于回忆起我其实是一个梦,而你则是我梦里的梦。Clara正在为他煮一杯热黑咖啡,她抱着一本《金瓶梅》进门。

.2.7

给L

另有

高河镇哀歌

二十自述

也祝你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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