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粹集中营里唯一的中国女孩,毛岸英帮她找

大家好,我是罗伯特刘。

我最受不了这种事,太残忍了。

每次看到儿童被残害的画面,哪怕是电影,我也难受得要死。

而在第二次大战中,欧洲超过万犹太人成为纳粹屠刀下的屈死鬼,其中就包括万儿童。

其残忍程度令人发指!

大家可能不知道的是,在这惨无人道的集中营里,竟然有一个中国女孩。

她叫赤英,父亲是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人。

如果让纳粹德军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将和那万犹太儿童一样,必死无疑。

在集中营饥饿、枪击、绞刑、毒气的日夜恐惧中,她一个中国女孩,是如何活下来的?

至今看来,仍觉得不可思议。

我们好像被驱赶的牲口,拼命往闷罐车里塞。

直到一个紧贴一个,连转身都不行,才“轰隆”拉上大铁门。几百个男男女女,开始了猪一样的生活。

不到一天,车厢里就臭不可闻了,有人哭泣,有人呕吐。

两天后,我就开始发烧。此时发烧,无疑等于送死。

不出三天,往车外抛下的尸体中,肯定就会有我一个。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在往我嘴里喂水,往我额头上敷冷毛巾。

当我费力挣开眼睛时,眼前是一个陌生的叔叔。他紧紧握着我的手,说:

“你是中国孩子,要是死在这里,连墓地也没有,以后你的父母都找不着你的骨头。”

他捏紧拳头扬了扬,要我一定活下去,说哪怕像牲口那样,也要活下去。

活着,就是胜利。

我无力地举起手摸了摸他的脸,又摸了摸他的帽檐。

那是一顶破旧的军帽。

帽檐上面露出一块深色的印子,我对这个形状太熟悉了。

那是五角星的位置,虽然现在五角星被撕掉了,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因为我的爹爹,也戴这样的帽子,上面就是一颗闪闪的红星。

这个陌生叔叔一定是个苏联红军。他把私藏的一颗退烧药给了我,把我从死神手中拉了回来。

在那样的状况下,一颗退烧药真是比人命还金贵。

闷罐车上的其他人,也把他们仅有的一点饮用水,给我冷敷救命了。大家都鼓励我,要活下去。

许久没有大人对我这样说话了,我觉得喉咙发哽,吐不出一个音阶,眼泪淌了出来。

一路上不断有人逃跑,红军叔叔后来也不见了。每到一站,就有死亡的人被拾下火车。

车厢慢慢不拥挤了,甚至到后来有了空,大家能轮换着睡一觉。

一个星期后,火车停住了,这里是德国的东部地区,一个集中营。

我们提着自己的东西,被赶下火车。久违站在地上,刺目的阳光射进眼里,我有些眩晕。

按照德军的指示,我们排成两队,我站在非犹太人的队伍里,胸牌上面名字一栏用德文写着“赤英”,国籍一栏写着“东方”。

整个队伍里很少看见像我这样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的亚洲人,后来听说有几个日本、朝鲜人。

而中国人,只有我一个。

进集中营前要进行集中淋浴,所有的物品也都要被检查,除了衣物外,其他东西一律要被没收。

一个德国鬼子把我的手表、钢笔都拿走了。那支钢笔是爹爹送我的,笔帽上还刻着他的名字。

就在我伤心失去那支钢笔时,突然想起,内裤口袋里还缝着一枚列宁纪念章。

列宁纪念章

这是我在莫斯科国际儿童院的联欢会上,一个同学送我的。从我收到它的那天起,它就从未离开我的前胸。

直到我们被德军囚禁,才把它藏在内裤口袋里,贴身保存着,此时,它已是我仅有的东西了。

我也不知哪来的胆量,就在淋浴的队伍快要移动到门口时,神使鬼差般伸手将纪念章飞快掏出来,往嘴里一塞,压在舌头底下。

我紧紧闭着嘴走进脱衣服的房间里,无论谁和我说话,我只是点头,绝不出一声。

一进浴室,一个高大的女看守一把抓住我的头发。我以为我被发现了,心好像快跳出来了。

她按住我恶狠狠地扯我的头发,原来是看到了我头上的发卡。

我拼命不让自己叫出声音。

塑料发夹连带着一缕头发落在了地上,女看守一脚踩得粉碎,然后把我推到水龙头下冲洗。

我的泪水涌了出来,顺着这水一起往下流。

咬紧牙关完成了所有的“消毒”程序,穿上衣服后,我才从嘴里吐出纪念章。

上面还沾着唾液,金色的列宁头像嵌在红色底色上,上面罩着有机玻璃,闪闪发亮。

我小心地擦净,用草叶包起来,藏在床铺的板缝里,压在身子底下。

这是16岁那年,我的全部身家。

一年前我告别爹爹,从中国来到苏联,开始了独自求学之旅。

当时中国正在遭受日军惨无人道的暴行,而苏联还没有卷入战场。

第一国际儿童学校里,校园温暖安详,孩子们无忧无虑,世界大战好像是另一个星球的事。

我小时候有哮喘的毛病,在寒冷潮湿的莫斯科又发作起来,整天整夜地咳嗽,病情拖了四个月,始终不见好转。

老师决定送我去白俄罗斯的夏令营疗养,和我同去的还有一对捷克姐妹——姐姐弗拉斯塔和妹妹米拉。

汽车在路上走了两天,才到达疗养的集体农庄,这里位于白俄罗斯明斯克城的城郊。

来疗养的孩子大都是身体有病。经过两天的长途颠簸,个个都乏极了,吃完晚饭就陷进松软的床上,呼呼大睡……

这一整夜,我都没有咳嗽。熟睡中的我们谁也不知道,魔爪已经悬在了我们的头顶。

第二天早饭后,老师带我们在草地上放风玩耍,这里空气暖和,阳光醉人。

大家玩得正开心时,突然,大地颤抖了起来,天空传来嗡嗡的低鸣声。我们抬头四顾周围,看见蓝天上有一个个黑点在缓缓移动。

我猛地反应过来,这个情景我在中国见过,日本鬼子的轰炸机空袭前就是这样的景象。

我恐惧地大叫起来:“飞机!”

那些没有经历过战争的孩子却高兴地喊:“对!是飞机,好多好多飞机啊!”

我正想解释这是轰炸机,不远处便传来剧烈的爆炸声……几个年纪小的孩子被巨大的声音吓得哭了起来。

我们尖叫着,在飞机的呼啸声中,冲回四处冒烟的村庄,以为躲进房屋里就安全了。

没想到,村庄已经被炸弹横扫了一遍,牲口棚里的动物被炸得粉碎,这里一条羊腿,那里一个牛脑袋,四处都是鲜血。

我吓得两腿发软。片刻前还欢声笑语的夏令营,顷刻不复存在。

我们这些为躲避战乱,背井离乡的孩子,一瞬间再次被推入了战争的火坑。

国际儿童院的中国孩子,第二排左三为赤英

这是年6月22日上午,纳粹德军开始闪电入侵苏联。

飞机轰炸主要城市、机场后,大炮、坦克、密密麻麻的步兵,顷刻间跨过了苏联南部的国界。

闪电战快得让人心惊,第二天,我们落脚的农庄就已落在德军的手里。

德军很快发现藏在树林里的我们。被赶出林子时,安娜老师像老母鸡那样紧紧护着我们。

她是夏令营中唯一的老师,空袭发生后,她一手拉着一个小孩子,带我们躲了起来。

她本来想找辆车把我们送回苏联,但显然是不可能,被打懵的苏联军民正组织准备反击,谁还会在乎一群孩子的死活。

安娜知道我们中间不仅有犹太血统的孩子,还有共产党国家领导人的孩子。如果被纳粹知道,必死无疑。

她反复嘱咐大家,不要暴露自己的身分,相互之间也不能出卖。

她挨个抚摸我们的脸颊,用眼神鼓励我们不要怕,但她自己的脸色都变了,褐色的大眼睛里汪着清泪。

其实,安娜不过是位20岁的姑娘,但此时,却成了我们惟一的依靠和主心骨。

德军把我们排成两排,审讯者是个肥胖的德军军官,脸上堆着臃肿又瘆人的笑容。后面站着一排凶神恶煞的士兵。

德国军官的俄语不流利,我只勉强能听懂。

我用磕磕绊绊的俄语回答,我的父母是中国的老中医,因为我有哮喘,特意送我来莫斯科治病。

我张开嘴,故意大口喘气,胸腔里发出拉风箱的哧啦哧啦声。

也不知这个胖家伙怕我有传染病,还是听我不流利的俄语太吃力,他不耐烦地挥手叫我快走。

大概在危难之中,人有一种本能保护意识。即使是刚编的假身世,我也背得滚瓜烂熟,说得跟真的似的。

我躲过了一劫。

疗养院的21个孩子,已经有19个通过了德军的盘查,一旁的安娜老师面颊也有了些血色。

她正要拥抱我们时,突然愣住了:剩下那两个8岁的女孩,都是犹太人。

德国军官一把拉出两个瘦小的女孩。

女孩尖锐的哭叫声,让我刚放下的心又被扯起来了,她们的年龄太小了。

一个士兵用大皮靴挑起一个女孩瘦弱的身体,甩了出去,接着又甩出第二个女孩…

“不……!”安娜老师大叫着冲上前去,被德军士兵一枪托打倒在地。

这时所有的德军都围了过来,他们脸上的肉在狰狞地抖动。

“犹太猪!”

我被这毛骨悚然的怒喊吓出一身冷汗。安娜老师的脸色刷地变得苍白。她明白,这三个字意味这两个女孩的死刑。

孩子们是纯真的,看见自己的伙伴挨打,似乎不知道害怕,都跑上前去想帮助她们……

顿时,我觉得肩膀一震,不等明白过来,身体已经滚出好远。

安娜老师拼命拉住我们:“不要上前,他们会打死你们的!我的孩子们,不要上前啊!”

一个德国鬼子从腰里抽出枪,一步一步走向犹太女孩。我们因为恐惧而掩面大哭了起来。

安娜老师双手合十,仰头望着苍天,发出悲惨的哭声。

“我早就注意你手里这两个小姑娘,她们有褐色的眼睛,还有褐色的头发,她们的头型告诉了我,这群孩子里有犹太人!”

德国鬼子用手里的皮鞭指指地上两个女孩的头。我不知道她们的头和其他欧洲人的头有什么区别。

其中一个孩子的胳膊断了,软塌塌地耷拉着。她们最后连哭叫的力气都没有了,浑身是血的瘦小身体,随着棍棒的抽打在泥地上抽抖。

他们打够了,拍拍手,拉起站都站不住的女孩,一人给她们一把小铁锹,让她们挖坑。

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但一切都无济于事,两个活生生的孩子,就这样被德国鬼子活活埋在她们自己挖的土坑里……

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哭叫了,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连看那土堆堆的勇气都没有了。

只有一只细细的血手从土里慢慢拱了出来,伸向天空,五个手指因泥土的重压而僵直地张开着,像是向苍天要什么……

这残酷的一幕,被永远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至今,我一听到“扑扑”声,都会想起那往坑里盖土的声音,心脏都忍不住颤抖。

到集中营之前,我已经见过太多的死亡,对这两个字竟然逐渐麻木。

此时,比死亡更恐怖的是饥饿。

我每天都在饥饿中,连做梦都是饥肠辘辘满世界地寻找食物,寻找了一夜,梦里很饿;早晨起床,更饿。

集中营每天只有极少的黑面包,偶尔有发芽发霉的土豆汤。

儿童的定量只有大人的一半,但每天都要到兵工厂里,和大人干一样的活,将子弹装进小盒子里。

兵工厂是个四处透风的工棚,子弹被一大筐一大筐的运进来,我们不停装啊,装啊,装得双手都麻木了,还不能完成规定的数额。

两只手被冰冷的子弹冰得又红又肿,手背生满了冻疮,一碰,脓血直流,疼痛难忍。

时间一长,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冷漠的机器人。

纳粹集中营里饥饿的儿童

一天下午,下工不久,我们个个饿得两眼发花,等着吃晚饭的哨声。

哨声终于响起来,但仔细一听,却是紧急集合的哨声,我们只好放下碗,跑步到空地上站好。

宪兵牵来一条大狼狗,呼哧呼哧吐着血红的大舌头。

“扑通”,一个矮个子犹太人被推在地上。

这样的场景我们见多了,随他们鞭打,生死听天由命。

没想到这个人被摔在地上后,迅速用双手撑地,扬起鲜血淋淋的脸,嘶哑着喉咙大喊:“他们杀了我的全家!你们看,这是照片!”

他从腰的后面,刷地抽出一张全家合影照片,但没等他把照片举起来,狼狗呼地扑了上去,一口咬住他的手。

犹太人惨叫一声,照片掉在了地上,被风吹卷到一边。

犹太人没有露怯,他疯狂地推搡着撕咬他的狼狗,在发疯怒喊中,竟一拳击打在狼狗的前额上。

狼狗发出一声毛骨悚然的长嚎,摇晃了几步,摔倒在地上。

打倒狼狗后,犹太人弓着腰开始疯狂地大笑,站在一边的宪兵吓傻了。没等他冲到跟前,枪响了,子弹击中了犹太人的前胸,鲜血马上喷了出来。

犹太人睁着两只血红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站立在宪兵跟前,许久才直挺挺地摔在地上……

因为精神的高度紧张,我差点吐出来。只能拼命忍着,忍得眼睛一阵阵发黑,要不是身边的捷克小姐妹用手挽着我的胳膊,我就一头倒下去了。

这个犹太人是铸造金银的工匠,那天德军给了他一个银质像架,叫他改成银酒杯。

他一看,那竟然是他家装合影照片的像架,照片上是他的妻子儿女。那时他才明白,他被强迫分开的家人,早已被杀害。

他高举着那张照片冲上去,是决心用生命控诉这帮恶魔的无耻行径。

犹太人死了,死得惊心动魄。

以至于每当我再看见运来的一车车物品,就想呕吐,好像看见一条条赤裸的尸体。

这件事让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刺激。

我不该再继续放任自己消沉下去,如果注定是死亡,我也要像这个犹太人一样,死得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集中营里有人说子弹受潮就会变成哑弹。但我们没法带水进工棚,不可能往子弹上洒水。

最后还是捷克小姐妹中的米拉脑袋快,说我们可以趁监工不注意时往子弹盒里吐口水,弹壳照样湿。

对,这是个好主意!

我们个子小,被装子弹的大筐子一遮挡,监工走远一点儿就看不见我们了。监工一走开,我们就往子弹盒里拼命吐口水。

到了下工的时候,我们嘴里干苦干苦的,嗓子眼儿直冒火,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但我和米拉咧开干裂的嘴,会意地笑了。

后来,前线退回来不少不合格的子弹,以为是制造车间的质量问题。

米拉姐妹和我从国际儿童一起到了疗养院,又一起被德军俘虏,在到集中营前,我们还在孤儿院关押一年之久。

我们三人已经是形影不离的好姐妹,没有她们俩,我真不知道如何坚持下去。

在集中营又熬过一年多,我们仨都还活着。

让我们最怕的就是德国鬼子的捉摸不透和反复无常。

有时他们脸上洋溢着动人的笑容,和我们说这说那的,可不出3分钟,他能突然抬起他的大皮靴把我们踢出很远。

有一天中午,正好是放风的时间。一个德国看守看着很高兴,拿了一个不知从哪里搞来的照相机,把我们几个女孩子叫到跟前,说要为我们照相。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照相了,听说要照相,小姑娘爱美的天性一下子显示了出来。

我和捷克姐妹高兴地站在一起,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一刻,我们忘记了“集中营”这三个恐怖的字眼,忘记了眼前是残忍的德国鬼子……

赤英(中间)和米拉、弗拉斯塔,年1月30日摄于德国集中营

刚刚照了几张,这个德国鬼子突然变了脸色,把相机放在地上,说我们在假笑,在嘲笑他。

说着就举起皮鞭狠狠给了我们一鞭子,对着中间笑容最灿烂的女孩说,就她笑得最假,接着又是一鞭子。

我们尖叫起来,快乐的假象,顷刻间坍塌成了碎片。

过了几天,这个德国鬼子又微笑着来了。他把洗好的照片送给我们,一边不断赞美我们笑得甜美可爱,一边摸挲他手里的皮鞭把子。

我们被他这种变态的神态吓坏了,谁也不敢说话,不敢笑。

以后很长时间,只要看见他拿着照相机出现在我们的房屋前,我们便忍不住要颤粟起来。

后来,我用一根拾来的蓝色圆珠笔芯,在照片反面写下了一段话:

“年1月30日,照于德国和同志们,3年前的今天离开了祖国。啊!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

当时,我有的汉字已经不会写了,这段话中有好几个错字。

我已经整整4年没有听人说过中国话了,自己也没有说过一句中国话。

跟着难友们我学会了俄语、捷克语、波兰语,到集中营后又学会了德语,一开口就是乱七八糟的语言。

我害怕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会彻底忘记自己的母语,我开始经常一个人在黑夜中默默和自己说中国话。

可是,说着说着就跑音走调,甚至有些话我已想不起来应该怎样说了。

这让我很惊恐,问自己:我还是中国女孩吗?

中国,这个亲切且遥远的称呼在我的心中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害怕:我害怕失去它,也害怕它遗忘我。

此时,纳粹德国开始节节败退,前线需要的子弹越来越多,我们劳动强度越来越大了。

终于,我支撑不住了,病倒了。

我的右侧脖子肿胀不堪,开始断断续续地发高烧,怕被德国鬼子发现了送隔离室,只能硬扛。

我天天都在期待着,盼望哪一早晨起来,所有的肿块都能奇迹般地消失。

但我清楚,这是痴人说梦。

一天早晨,我在营房前的水槽洗脸,感觉脖子上老是湿乎乎的,擦干了又湿了,就用手摸摸。

一看,吓我一跳,哪来的脓血?

我用一条破了角的手绢,包住脖子,再在外面穿上高领的毛衣,把流脓的脖子遮盖了起来。

连续几天,我带着淌脓的伤口去做工,可是脖子上还是不断渗出黏黏的液体,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相反,溃疡的面积越来越大,脓血往外渗透得更加厉害。

有时手绢浸透了,又沾到衣领上,不久毛衣领子也被脓浆糊得硬邦邦的,磨得脖子的皮肤生疼。

还有断断续续的发烧,把我折磨得够呛,一天中,好几次掉“冰窟”,又好几次进“火炉”,热热冷冷,反反复复,我的身体快被拖垮了。

这一天来得很快,那天我刚起床,顿时天旋地转,一头倒在地上。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睡在一间干净的白色房间里。

扭头看看,橱架上有许多药瓶子,空气中还有消毒水的味道,我猜想是集中营的医务室。

这时,窗户上出现了米拉姐妹们的脸,我想可能是她们送我来的。我心想一定要活着,和这对姐妹们从这个地狱中走出去!

我正在暗暗给自己打气鼓劲时,隔壁的门响了。从房间里走来一个高个子、戴着金丝边眼镜、穿着白大褂的德国医生。

医生戴着白色口罩,看着斯斯文文,两只眼睛是幽深的蓝色。这幅相貌实在无法跟残忍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他准备完后,扫了我一眼,用生硬的俄语问:“从哪里来的?”

我愣了一下,说:“白俄罗斯。”

“不!你不是俄国人。”他尖叫起来,语气充满了警惕。

“我是中国人,我是从…”我吓了一跳,刚想解释,却被他阴冷的声音打断了。

“噢,支那人,黄皮肤的支那人,东亚病夫……嘿嘿嘿……”口罩下那张斯文干净的脸,发出了我听过的最狰狞最恐怖的笑声。

我的皮肤上滚过一层鸡皮疙瘩,浑身打了个寒颤,偷偷望了他一眼,正好撞上他那对阴冷的眼睛。

我感到冰冷的器械在脖子上移动,一会儿闻到一股刺鼻的酒精味。我紧张地直硬着脖子,等待注射麻醉针。

突然,我感到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直冲大脑,浑身像被抽了筋似的弹了起来。

他没有给我打麻醉,而是直接用手术刀割开了我的脖子!

我疼得浑身抽搐,疯了一样地拼命哭叫挣扎,想从手术台上逃出去。可我被他的大手死死地按住了。

悬在我颈上的刀刃没有停下来。

我渐渐麻木了,眼前出现了胡乱飞舞的金星,我昏死了过去。

我是在捷克姐妹们的怀抱中,慢慢苏醒过来的,死神没有收留我,让我继续在地狱里煎熬。

那段时间,我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一个屠夫,用刀宰割羔羊的可怖画面。刚拾起来的生的欲望又被浇灭了。

淋巴结核不是靠手术就能根治的,没有药物又不能休息。没隔多久,旧的创伤还没有愈合,新的肿块又出现了,而且比以前的还要大。

我横下一条心,我宁愿脖子烂掉,死掉,也不去医务室了。

我们虽然不知道铁丝网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但从不断送来的战俘口中,得知了许多令人欢欣鼓舞的事情。

知道苏联红军正在收复南方失陷的城市,不久就要打到波兰和德国境内。

我们焦急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等得心都要碎了。

那是年1月30日的早晨,我睁开眼,顿时被窗外雪亮的阳光吓了一大跳。

以往此刻,集中营的汽笛早该拉响,把我们从睡梦中扯起来,投入到一天的劳作中。

可这一天,我们一直睡到天色大亮。我几乎没有思考,飞快地下床,指望能抢回一点儿时间,不至于被工头严厉鞭打体罚。

一定神,发现房间里的难友都没有去上工,大家坐在床上,惊慌失措地相互张望。

我们心惊胆战地起身,从门缝往外看,想知道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外头很安静,只有几只麻雀在空地上来回跳跃。再一看,平时荷枪实弹的宪兵不见了,岗楼上没有,铁丝网旁没有,就连大门前也没有。

大门上的锁也不见了,门大开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仅仅一夜工夫,德国鬼子就在我们面前消失了?

“嘿……德国鬼子跑了…我们自由啦!”突然传来一句声嘶力竭的吼叫声。

这是我们盼望了整整4年的声音,终于在这片死亡墓地的上空回响!

苏联红军解放集中营

狂呼乱叫的人们开始出现各种奇怪“症状”:有的一下子晕了过去,有的放声痛哭,胡言乱语,还有的仍旧站在集合场地上等候德军训话……

最先结束“症状”的人,第一个冲向了德军的物资仓库。

这场大抢劫中,最可怜的是孩子,根本无法靠近仓库,只好在旁边被巨大的人流推来揉去的,始终不能靠近食品堆。

在混乱中,我被一个硬东西碰了一下,跌了一个跟头,爬起来一看,是一个油纸包,迅速打开,高兴得差点没有晕过去。

油纸里竟然是一大块黄油!足足有5磅重,不知怎样被挤掉了。

我和米拉连忙用衣服包起来,这足够我们吃几天了。

劫后余生的人们望着手里的食品和衣物,心里不断地打寒颤:难道纳粹德国就这样放过了我们?

本来已经平和的气氛一下子又紧张起来,谁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也没有人出来组织。

每个人的戒备心很重,不敢相信别人,也不相信自己。大家怕德军再返回,趁天没有黑,就各自逃命。

我们几个姐妹也商量了一下,决定往东跑,那是苏联的方向。

没想到这段逃亡之旅,比集中营的日子更加恐怖。

离开集中营后,天气异常寒冷,小路上到处是积雪和泥泞。

我们身上衣服也不多,脚踩在冰冷的泥潭里,很快就冻得失去了知觉。

我脖子上的淋巴结核经过这番折腾,伤口又开裂了,稀沥沥地往外直渗液体,也不知道是脓血还是汗水,毛衣领湿了干,干了又湿。

如果再这样走下去,我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在集中营那么艰难困苦的条件下,我都没有放弃活下去的念头,可这次,我觉得自己真的要永远倒下再也起不来了。

我们之前常听说,一些越狱犯人跑出集中营,躲在农民家里,很快就又被农民出卖给了德国人。

沿途我们也心有余悸,不敢投靠农民家,只能在寒冷的野外过夜,取暖全靠点篝火。

可是火一灭,我们就会被冻醒,搂在一块眼睁睁地等着天亮。

有一天傍晚,我们看见一个小村庄,在村庄附近有个草场,钻进草堆睡觉是我们流浪生活中最高级的享受了。

半夜,迷迷糊糊中,我突然被闪闪的红光惊醒,起身一看,草场的另一端大火冲天,浓烟滚滚,半个天都映红了……

我连忙起身,想叫醒伙伴们,可身边空空的,米拉姐妹,还有两个乌克兰姑娘都不见了。

我吓出一身冷汗,放开嗓门大声叫她们的名字。可周围除了脚步声和孩子哭喊声外,什么回音也没有。

我双腿跪在草地上,拼命呼唤“米拉!弗拉斯塔!”

失去了她们,我可怎么办?我怎么回到莫斯科?我顿时被这个可怕的推想,吓得哭了起来,忘记了我所处的危险。

直到有人推我,喊我快跑,我这才想起自己还在大火的包围中,边哭边往火圈外头跑。

跑出危险地带,我一屁股坐在村庄外的池塘边,又哭了起来。哭着哭着,我想起了什么,摸摸怀里,发现那块黄油不见了。

这是我的命根子啊,没了它我一样得死,我想也没想又冲回了火里。

周围的人们都在奔跑救火,看到我朝火堆里跑。旁边的人吓坏了,想把我拉住:“姑娘,不能进去,要烧死的!”

“没有黄油,我同样也会饿死的!”我哭喊着甩脱好心人的手,双手抱着头冲进草场里。

我记得我们睡觉的草堆旁有棵白杨树,很高很直。我很快找到了睡觉的草堆。幸好,火还没有烧到这里。

但已经感到烘热的气浪,背后好像被烧烤一样火辣辣的。我顾不上这许多,连忙在草堆里翻找起来……

找到了,找到了!

已经被吃掉一半的黄油,被高温融化变得软绵绵的,好像一使劲就会化成油似的。我只好用双手捧起这块热热的黄油,跑了出去。

黄油找到了,可是再也没有见到米拉姐妹。

我一直等到天亮,人群慢慢散尽,也没有她们的身影。那一瞬间我彻底绝望了,比在集中营中更绝望。

我一个人怎么能走回苏联呀。

就在走投无路之际,一对路过的波兰夫妇收留了我。想用我去做人质。

这家男主人之前曾给德军做翻译,看我是中国人,还会讲俄语,估计来历不简单,想用我去苏联红军那换一条活路。

苏联红军一看,同意了他们的交换条件。

可当我鼓起勇气,说我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人的女儿时,接受我的苏联红军哈哈大笑,说我在开玩笑。

他们根本不相信,一个共产党领导人的孩子,能活着走出纳粹集中营。

几年的集中营囚禁,让我的心理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获得自由后,比从前变得更加孤僻和敏感。

我无法再相信任何人,包括我自己。

我再也没有提过我的真实身份,直到收容站换了一个新政委,他跟别人不同,一来就盯上了我——难民营里唯一的中国女孩。

我害怕再被人笑话,依然对政委说我是中国老中医的女儿,来苏联看病。

他显然不相信,开始有事没事找我闲聊,陪我一块干活,还鼓励我一定要回到中国,回到父母身边。

他一提到中国和父母,我的眼泪就潸然而下……

我的内心在剧烈斗争着,可还是没有勇气说出一切。可这位红军政委没有放弃,还单独把我叫到办公室,说他要帮我找家,但前提是一定要告诉他实情。

我的鼻子又酸了,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我点点头,小声地说:“我是中国八路军总司令朱德的女儿。”

“什么?!再说一遍。”政委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跳起来,身子歪了一下,差点跌倒。

他站立起来,两只眼睛瞪着我,像不认识我一样,发出惊讶的光。

我被他这目光盯得心里直发毛,身子也不由地矮了半截。

“赤英,我没有听错的话,你刚才说你是朱德的女儿?就是中国共产党总司令的那个朱德?”

“是的。”我低下头,小声回答。

我本以为他也不会相信,没想到他激动地手舞足蹈,大喊:“这简直…简直是个天大的奇迹……”

朱敏逃离集中营后和父亲的合影

政委很快帮我写了信,寄回莫斯科。考虑到我的安全,信中并没提爹爹的名字和我的真名朱敏。

信到莫斯科红十字会时,正好碰上准备回国去办手续的毛岸英。工作人员看他是中国人,就问他认不认识叫“赤英”的中国女孩。

可毛岸英哥哥并没有听过赤英这个名字。

这是离开延安时,为了我的安全,爹爹专门为我起了这个化名——赤英。

“赤”和“朱”都是红色的意思,红色英雄,是爹爹的希望。

毛岸英回到延安后,无意中跟主席提起这件事,毛伯伯这才知道我的消息,赶紧告诉了爹爹。

四年多,爹爹终于知道我没有死,还活着。

他担心我阅读中文有障碍,特地让毛岸英哥哥代笔,用俄文写了回信。可惜回信转寄到难民收容站时,我们已经转移走了。

好在这位红军政委没有“原地待命”,开始尝试各种办法和苏联高层联络。没有几天,我就接到返回莫斯科的通知。

年1月30日,我终于回到了莫斯科。一切,恍若隔世。

我慢慢走过红场,街道,红墙,雕塑,直到列宁墓……

站在列宁墓前,我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那枚纪念章,重新戴在前胸。

我知道,我跟它一起,活了过来。

年,朱敏见到了捷克著名女导演,她就是米拉。

俩人大悲大喜拥抱后,朱敏才知道当年米拉为了找她,也独自冲回草场,等再次跑出火海时,也和大伙走散了。

米拉一个人边哭边往东走,因为又累又冷,昏倒在路边,直到遇上苏联红军才获救。

那时,她们都还只是孩子,并没有因为见多了死亡而麻木,也没有在扭曲的世界里,放弃正常活下去的希望。

朱敏很喜欢孩子,知道自己的回忆录是写给孩子看的,她非常高兴。

也许在她心里,孩子虽然弱小,他们的心却在地狱中一直坚持善良。

这也是集中营那些被囚禁的孩子,留给我们每个人的遗产。

本文选编自《纳粹集中营的中国女孩——朱敏回忆录》

编辑:赵斯卡罗伯特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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