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诗馆诗说话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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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鸦诗馆诗说话第三期

:高梁

:沈秋寒

阿固/还叫悟空/沧海(男)/紫晶/西河散人/北夫/健如风/湖北青蛙/阿步/十五岚/沈秋寒/十亩/邱籽/淡若春天/玩偶/无哲/沧海(女)/无衣/海灵草/淘溪/高梁/杨碧薇/施丽琴/若兮兰嫣

高梁,本名王树彬。生于年重阳节。诗歌散见《人民文学》《诗刊》等杂志及原本。获华文青年诗人提名奖,第十二届河北文艺振兴奖等

《香烟》

文/阿固

我有20年的烟龄了

最早是贵州产的遵烟,1.5元一包

后来是翡翠和黄果树

再后来就是阿诗玛和红塔山

3年前,我抽大重九,至尊黄鹤楼

十年前我抽双龙云烟和玉溪

10元一包,20元一包

现在又开始抽玉溪了

可是

我想戒了

《烟》

文/还叫悟空

烟,不是花生米

不然,你可以

把它抛进嘴里

烟就是烟

你只能

把它放进嘴里

送进嘴里

甚至捅进嘴里

你还转动它

让唾液濡湿过滤嘴

然后

你才啪嗒一声

把它点着

接下来的

就不用操心了

这枝烟

自会把自个燃尽

乔小慧总是等我

把烟蒂丢掉

才过来跟我亲热

她说她喜欢

烟草的余味想戒了

《烟》

文/沧海(男)

一个少年,在我面前抽烟

他的旁边挂着标语

nosmoking.

他呼出的烟象城郊结合部的一个个小作坊

烟囱排出的烟

白色,带着病毒的浓度

《烟》

文/紫晶

(一)

借助一些工具

你把自己点燃

笔直的身材

在呼吸间缩短,消失

一缕缕升腾的清白

染黑肺腑

(二)

他大半辈子,一直与它

不离不弃

宛如最亲密的知己

它霸占他的唇,喉咙,肺

任凭他的女人,如何干涉

他一次次给它提升身价

更换不同的包装

爱抚它的玉体

直到弥留之际

白纸黑字的判决书上

它是元凶

(三)

她站在阳台上,,夜色阑珊

卷曲的长发凌乱,呼吸中

散发酒精的味道

随手拿起桌上的香烟,点燃

她猛吸一口,久违的味道

随后,是剧烈的咳嗽

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她狠狠地扔掉香烟

闭上眼,仿佛扔掉了往事

《烟--致黑女人》

文/西河散人

抽了你几根烟

也给你发了几根烟

两个烟鬼

就这么挨个坐着

你骨子里的柔软

把诗行

打磨成瑜伽的高难度

让我知道了,有一些

高度

我这粗腿圆腰的人

无法企及

《青烟》

文/北夫

我看见水中的鱼,就要落入口袋

它扇动尾鳍,借助浑浊逃逸

我看见栏杆上的壁虎,放弃了尾巴

从乌鸦的嘴里跳跃着逃离

死亡的刀口下,臭虫的一声响屁

足以让利刃寒惧

比如一次失火

是因为有人要在梦中安稳睡眠

在被加热的地方,不断有人

往炉膛里添加不易燃烧的杂质

青烟腾腾升起的时候,芬芳的肉体

遁入地下,不为我们所知

《死亡的物体没有痛苦》

文/北夫

野火把大地上的枯草烧成了灰烬

一些成了肥料,一些像飞鸟

掉下来的黑色翎毛

还有一些,保持着原来的生长姿势

弯曲或者笔直地粗壮

那枯死后还在缠绕的一堆藤蔓

也在意外的燃烧中噼里啪啦

仿佛最后的争吵。争吵

比蓬勃的火焰更令人疼痛

野火把大地上的枯草烧成了灰烬

一些成了肥料,一些像飞鸟

掉下来的黑色翎毛

还有一些,保持着原来的生长姿势

弯曲或者笔直地粗壮

那枯死后还在缠绕的一堆藤蔓

也在意外的燃烧中噼里啪啦

仿佛最后的争吵。争吵

比蓬勃的火焰更令人疼痛

《烟》

文/健如风

一团火靠近她

热,燃烧,一缕芳魂消散

曾高高坐在货架上

冷,孤傲,等一个人

更早是金黄的叶子

走出烤房,穿行在无数的通道

再往前,田野上开满粉嫩的烟花

烟叶青青,听蜜蜂唱

回到婴儿吧,干净

一粒种子睡在大地上

《人烟》

文/湖北青蛙

在小镇,在县城,也在别的地方

走在众多的人口中间。

我相信其中有心藏喜爱的人

说笑着,突然寂然无言。

可以想象那样的欢乐,年轻人经过几座桥

去看花的开落。

哎呀,香气四溢

银耳汤,莲子米。削土豆。炖猪蹄。

哎呀,形容瘦削

月华皎洁,落在举目无亲的双肩。

哎呀,书生深情

如同残疾,向女士乞讨硬币。

哎呀,我不符合那个推论

我是温暖的,别的男人。

《在南京南站抽烟》

文/阿步

从汉口到南京南

我只抽了一支烟

现在,我坐在

南京南站广场的石墩上

开始抽烟

风从对面的高楼和山峦吹过来

把烟灰一次次带走

我坐在这里继续制造

还有半个时辰

火车就要把我押回沧州了

我把烟头丢进风里

像丢下我最干净最真实的一截骨头

我想让它留在这里

而不是所谓的故乡

《炊烟之下》

文/十五岚

圆形的土豆在聚集

我们的母亲,衣角轻轻扫过灶台——

民以食为天的日子

她是广大农民中,真正的一员

她挑塘,填坝,从漆黑的夜里回来

泥水一身。而我们围坐

在暗夜到来时,从窗台上点亮一盏煤油灯

等她。那奢侈的火苗

时常招来另外一群孩子

可它们有翅膀,会依光而行,会手足舞蹈

我们不能,我们在那时

只能学习土豆,并肩回到厨房

等待炊烟,一次次漂白,头顶上的那群星辰

《一根烟》

文/沈秋寒

因果起于小镇的一场车祸

少女阿文从丽欣洗浴走出来买水果

被一辆货车撞倒碾过去

少女阿文和她买的水果一样

被碾得零零碎碎

正午的太阳把它们照得很红不是那种阳光

正常的红

而是一瓣一瓣的碎片和着血和着泥

混在一起的红

少女阿文被碾碎的时候手里还捏着一根烟

那根烟滚出去很远

但没有熄灭

是的,它曾被切断

曾在阳光下暴晒,曾被反复熏烤

它体内的血被沥出

它体内的倔强也被沥出

现在它看着光鲜,但早已疲惫,早已衰微

它的身体早已干枯

它在路上滚动,它为了活下去

一点声音都不敢出

它被从生肉店赶出来看热闹的阿翔

一脚踩得粉碎

它还沾着少女阿文的血 

《烟一开始指的是热气》

文/十亩

母亲告诉我,看到锅拍周边冒白烟

就是水就开了

我往炉灶里大把添柴

并快速拉风箱

似乎急切地想见证或证明什么

不一会看见细细的烟缕

我就兴奋地喊母亲,说水开了

母亲进来,看看锅,在灶旁蹲下来

低头,不言语

脸上有那么一点犹疑。在估摸什么呢

我能做的就是继续添柴

把火燎旺。好大一会

整个锅拍周边,白烟升腾翻滚。母亲站起来

平静地说:只有圆气了

水才开

《那人蹲在火葬场的烟囱上抽烟》

文/邱籽

整晚。我反复做着同一个梦

梦见一个人蹲在火葬场的烟囱上抽烟

我喊他下来,他听不见

像一截烟头,他沉溺在缓慢的焚烧里

整个人

被白白的心事遮住

天空蓝得虚无

从火葬场烟囱里冒出的烟,开始是直直的

试图站立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倾斜了

接着,又弯曲了,软弱了,凌乱了,涣散了

然后彻底不见

起风了

火葬场到处飞扬着白色的纸片

我看见那个人,还蹲在屋顶

保持着一截烟灰的姿势

一动不动

在梦里,我看见过这人的脸

苍老。忧伤。失败

心有不甘。但有灰烬一样不动声色的平静

《烟云》

文/淡若春天

一生下来

把爱你作为关上自己的最后仪式

其他的,都是烟云

被风吹乱的某一日

尚未写出的某一字

一个妇人开始停止,

一个少年悲喜交加,被时间推出推进

从前啊,我走过许多城镇,

人家关门闭户,我在泥地上站立

眉眼生锈

有人给了一瓢饮,请原谅我那时的卑微

人群如荒漠,这也是多年来我一直紧闭双唇的原因

还好,我干干净净地饥渴着

陪他们一起

锄禾,围猎,把裏挟当着修禅

我知道坚韧是可以开花的

许多隐喻都是恩惠

我一点一点地筑起栅栏,抵御杂草的围困

多年来,所谓的春去秋来,江阔云低

都在眉头之下,心口之上

直至看见你,手里正握花锄

白雪从身后追赶过来,稀疏的发端先于你彻悟

好了,我们终于水落石出

哦,那些被日子吞下的刺

《晨烟》

文/玩偶

晨烟荡开之前,小镇呢喃着莫名惆怅

兴致渐高,便有诗句流出来

鼓动薄雾向外翻滚,把稍远的农舍

村庄都拉进来,一起做

这个有关旧时代田园的梦

牛哞、犬吠、虫鸣、破纸伞

听不清楚的吆喝声,撕裂着云层

风过竹稍,残月挂在天边朦胧着脸

树下的野史,更像是村庄

衰亡后的另一种活法

或者说,那是父辈们灵魂不死的旁证

悲伤却不悲凉,蹭满泥土的香

《空鱼缸》

文/无哲

主人被旧鞋子

捎往他乡

五片玻璃蹲在屋檐下

按原来的角度

保持握手的姿势

夏天的雨水

秋天的雨水

挤在鱼缸里的雨水

熟悉青苔绿色的密语

青苔像生长的烟雾

稠密透过玻璃

想像着一条鱼

曾经的呼吸

《回忆炊烟》

文/沧海

或是清晨

或是黄昏

旧瓦屋,小院落,一眼井

眼眸锁尽春水与落尘

采买鳜鱼和螃蟹,花雕酒

当炊烟抬起手腕,顽劣的像个孩子

一团乱麻,会不会自行解开头绪

寂寞跟寂寞决斗

灶门口,一阕阕轻响

洒落粮草的悲欢

生松木柴,呛出泪

家织布的碎花围裙颜色旧

老式唱机咿呀在放《锁麟囊》

“世上岂能尽富豪,亦有饥寒悲怀抱。

分我半枝珊瑚宝,安她一世凤凰巢”

时光潦倒,唱针已经磨损,声音堕烟海

旧的坏日子过去,新的坏日子在来时路

尘与土,老屋隅。多年后,你不会点火

脸上没有火光

《父亲生日之日》

文/无衣

软包黄鹤楼,20还是19.99

数字我忘了

数字不重要

给田经理一支,

平时抽的烟人家看不上。”

“又不是好烟。”

“可是包装好看呀!”

包装有个屁用

多年过去了,还是老样子。

妹妹看照片说老了许多

老就老吧

吃火锅,喝酒。一阵烟雾

醉吧

去年一起喝酒的老周

前几天

都去世了

《世事如烟》

文/玩偶

可以说,家谱中留下的破绽

使我确信能从《下东山志》里找出点什么

整个下午,坐在阁楼上

研习祖父遗物,那年雨后,他的所有东西成为禁忌

家族人专事农桑,坚信纸墨让人丧志

祖母坐在楼梯下抽水烟,祖父去后,她

时常望着阁楼发呆,我所有习性

无不受她纵容——传说中,祖父是个好色之徒

喜欢游荡,水烟和女人。春天

是他开心的季节,借口田庄事务,流连于花枝柳巷

天奇热,书剩下最后几本,灰尘浮起

多少有些呛人,我摊了摊身子

右手下翻过的物件中有些硌手

一块镶满小虫的化石,经过多次抚摩

有些光滑,时间

仿佛停止在那个刹那,连风声都保持不动

是个奇迹,石旁《河豫州志》

引起我的注意,书

有些破旧,许多蝇头眉批或钩或圈

附录中有我寻求的《下东山志》

奇事录中记载:

栖红楼近收一落难女子,善歌舞,雅多风致

一夕,遇王姓客商,遂卸牌罢客

鸨头失算,受王某遣,认大儒董向贤

为父,隆庆元年春三月初八午

大船迎娶,热闹非凡。这

也许是祖父的痕迹,但世事如烟

或许如石上的小虫,游向何方,都是未知

《烟》

文/海灵草

她深陷于一场迷雾不可自拔

就像小孩子深陷于网络。而小鱼深陷于

为了更好地呼吸,她必须悄悄地

屏住呼吸

墙壁上的影子。像烟一样

在风里飘动。她想起家乡的草原

干净的风里,油绿的草叶在风里

飘动

此生。她都将依赖于一层布

一块玻璃。它们要么柔软,但陌生

要么坚硬,但冷冰冰

有时候,她望向远去的鸿雁

它们丢下的鸟鸣。脆生生的

犹如孤独的馈赠

犹如忧郁浪潮里

奔放的火焰

《蓝烟圈》

文/淘溪

我一直执迷于

老式留声机,黑胶唱片

旧时代燕语莺啼般的歌声

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

夜来香一样的香

我一直恍惑

动荡不安的年代里

放荡形骸,醉生梦死的生活状态

是否真实存在过

潦倒的命运

总是令人不堪重负

我已经习惯了沉溺于

灯红酒绿的场所,彻夜不归

用酒精和香水味来

释放自己

我曾经遇见一个女人

她吞吐的蓝烟圈

缓缓地升腾,慢慢扩散

多像是我的今生

或者前世。

《尘烟,被我珍藏在封闭空间》

文/若兮兰嫣

铜锅发出金黄色的光,古铜的烟杆是木制的

玉色的烟嘴。这些记忆死死的卧在记忆之床

烟泥犹在,透过玉质烟嘴散发出劣质旱烟的味道

那是我奶奶的味道。那是奶奶灵魂的味道

天冷的时候,奶奶看着我换上厚厚的棉衣,奶奶默不作声

桃花开的时候,我折柳入画,奶奶默不作声

奶奶看着我写诗,奶奶看着我烧菜熬汤,奶奶默不作声

奶奶看着我东奔西走,奶奶默不作声

奶奶看着我抱紧双膝,奶奶默不作声

只有黑夜如墨的时候(我是个怕黑的孩子),奶奶拉着我的手

(我说的是她去世十年以后)

“生死契阔”

今天在帝都,在地铁的轰鸣声音里

在拥挤的人群里,在圣诞快乐的祝福里

欲寻一处集市,找一个卖旱烟的摊位

然后,把盛开的旱烟揉碎,放在烟袋锅里

点燃。点燃。点燃。

“吧嗒吧嗒”,最后一声“吧嗒”落下来

一个干巴巴的老太太,走出故园,走出炊烟

《烟》

文/高梁

祖父的身体,大部分变成了烟

后来我看了多次,也没有看到灵魂

和炊烟没有什么不同

一样的白一样在天空飘散

烟到底由什么构成?消散了

就再也找不见如果说死

这死多么干净

祖父一小部分变成了骨灰

在红包裹皮里,由我轻轻地抱着

生怕把它抱疼我想不出为什么要火化

想当初,我的拥护多么盲从

我已经学会独立思考,却没有人听

祖父自生者的世界退出

已经找不到活着的痕迹

只要我怀疑,就能推导出,活着的你

同样不存在这让人在虚无中

无法抑制悲伤

《烟》

文/杨碧薇

显然,激烈的进行曲有另外的表述

它在起伏中完成自己隐形的部分

但小号戛然而止

天空干燥。云朵皲裂于分岔的车流

铜钱草向地心打开手掌

在你之外,我还需要另一种容器

容纳我

与生俱来的尖锐、不安,臆想与反叛

我将点金棒藏在沙发下

看我们的黑暗,一条条,狠狠摩擦

交错,最终逆向而行

我还需要一个暖水袋、一张长途船票

一支Sobranie的Cocktail香烟

这些,都不是你的小夜曲

曲终人散

跪倒的天鹅,从泥淖中爬起

我有着隐喻之疾

《灰烬》

文/施丽琴

入世可以做风尘女子。暴躁时杀人

不做奸商,不做贪官,也不做行尸走肉

具体到用风骚交际。不像茶花女

无花的蔷薇插入整座废墟

纵容放火,提着裙子爬墙,窃取禁果

沒有羞耻心。当一个坏透顶,人人诛之的人

面目可憎到比巫婆丑陋。

反正是死路一条。决战那么多年的男人与女人

比如一座城与一顶桂冠

灵魂不相通的疟疾,需要出世

一切以毁灭荒唐为证。身体化为灰烬

化为那坐骑上,那帽子顶上

高翘的一只羽毛

《烟事》

文/阿固

龚莼写了一篇文章

写我们在烟火将要熄灭的南宋,坐在黄龙溪吃茶

至朗月升起,来自锦官城的陈员外

驾着马车把我们往客居里送

客居里,曾经住着右眼,黑皮,弥赛亚和黄沙子

还有李白、杜甫和薛涛

有些人活着以生命

有些人,他们活着以汉字的姿态

比如陈让,比如江南篱笆

他们安静地躺在南国柔软的土地里

在他们的乌托邦,他们是不是也在唏嘘中继续行吟

还有另一些人,自魏晋到民国一直行踪飘忽

沈鱼,苏浅,南蛮玉

此刻是否正在小迎春风上花楼

哎呀,还有那么多漂亮的人

一次都没见过就成了城南旧事

龚莼坐着不说话

月亮也不说话

烟雾缭绕中站着一只寒鹭,它迈开细长的脚

深深地踩进了往事

像丢下我最干净最真实的一截骨头

——谈《烟》主题写作与其中的人文精神

那时候我找到高粱。我说忙吗?他说还好。我说这一期你出个题目吧。他说烟。我们就再也没说话。其实

在感知中,我们说了很多话。我说了很多。高粱也说了很多。但实际上,我们一直沉默。或者是我一直沉默。

我以为我问过他为什么要出烟这样的题目,我以为他回答了我。

其实没有。其实我只是想起了民国,想起我从未谋面的亲人,想起外祖母说到他时,间或停顿,间或迷茫的深情。那是年的上海。外祖母总是讲起一条大船,讲起霞飞路上孤独的院墙。她没有讲城外的事。她说那时她进城,他出城。他们没有见到。后来也没也见到。

外祖母说的故事,母亲不知道,我想也没有其他人知道。因为母亲年轻的时候,她不敢讲那些事,她敢讲的时候,母亲又没有心思听那些事。她也只给我讲过一次,并且嘱我一定不要把这些话讲出去。她活着的时候,我没有和任何人讲过。她不在了,我因为想她,所以常常提起。但我从来没说过,他是带兵出城,她是去城里找他。

我知道民国的事情,其实只有这样一件。

我知道民国的事情,尽管只有这样一件,却足以改变许多。

所以高粱说,写烟吧。我就再也没有说话。我的眼里腾起了无尽的硝烟。硝烟弥漫在村庄,弥漫在河岸,弥漫在桥头。尽管我不认识那村庄,我不知河的名字,我也没有走过那时的桥。但我还是理所当然地把它们看成我的故事,看我的我的过去。我的未来。也许是我的宿命。

但是在写烟这个主题的时候,我却没有写这些。我只是写了一个阿文的少女。阿文真的存在过,她也真的那样死去。无声无息。只是我不曾提起,阿文其实是自杀。阿文在自杀的前夜曾和我在一处废弃的楼顶吸烟。她说她爸知道她的事了,她不知该怎么办。

在面对烟这个题目的时候,我很矛盾。我不知是该一如既往地写我想要表达的后中国时期的人文主义,写那个从硝烟中走来的复活的中国,还是该写烟所体现的生活本身。这样的矛盾也体现在这一期乌鸦的写作中。

杨碧薇、湖北青蛙、高粱和玩偶的诗,明显具有了更深的人文意义。特别要提到玩偶,《晨烟》是这一期写作中最明显的文化暗示,最明确的精神指向,但是也因为太明确,而略失诗的美,所以玩偶又写了另一首诗《世事如烟》。诗中注入了更多文化的符号,更多家族的传承,更多可读的故事。“家族人专事农桑,坚信纸墨让人丧志”,大概有所暗指,思考的意味颇深,但之后的描写止于烟花柳巷,写得虽然好看,力度却稍欠,似乎可以写得更大胆些。

杨碧薇的诗依旧巾帼不让须眉,冷静而沧桑,“跪倒的天鹅,从泥淖中爬起/我有着隐喻之疾”,也具有明确的指向,也深得我心。而隐喻最重的依旧是湖北青蛙。《人烟》把中年的沧桑,小镇的沧桑,文化的沧桑,隐隐地归流,隐隐地以沉默相抗,又隐隐地有呐喊之声,令人读来心中难忍疼痛。

说到了疼痛,忽然想说一件事。暂把高粱的诗放一放。在写烟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我和阿固聊到过去的事,林林总总,很是繁复,包括硬骸的旧事,包括榕树下,包括他与青蛙四分卫喝酒聊天,回忆南宋。南宋是我认为的一个很重要的符号。也是我不断提起的符号。崖山之后无中国。南宋的灭亡实际上宣告了中国文化的灭亡。中国人文,中国精神自此沉默,千年来未有实际的复苏。直到民国时,川军出川。民国的自由的文化使得中国精神的复活终于有了一次契机,勇士跳黄河更是令精英意志和自由意识有了可以复制的新的DNA序列。虽然这个觉醒的过程在过去几十年中,显得缓慢而沉重,但是却令我有理由相信,以蜀中为区域核心形成的文化内涵,在未来几十年必将成为中国文化全面复苏,进入后中国时期的主要动力。

阿固是蜀人。敏感而多情。所以我们聊得很多,很伤感。后来我们聊到了陈让,又难过了许久。但不曾想,只是几天时间,炎阳也去了。想到此处,心中又是一片悲凉。

于是读着阿固写的烟,也让我浑身冰冷。我点了一根烟,看阿固的诗,看了好多遍。特别是他说,他想戒烟了。

同样读来悲凉的诗,还有高粱、邱籽、无衣和还叫悟空。高粱写到了祖父,写到祖父的身体化成一股青烟。那种离别的不舍一下子就堵在喉咙里。我记得外祖母去世时,容颜和活着的时候并无太多区别,身体也没有僵硬,甚至在她火化后,我捧着她的碎骨,依旧觉得不真切,好像她还在身边,好像她随时会和我说话,好像她还念叨着年的上海。

我记得我是过了一个星期才哭出来的,我才知道外祖母是真的走了,带着一个世纪的故事,带着岁月无法冲淡的硝烟和苦难。那一代人活得很苦,一直在为了活着挣扎,好像随便的一阵风都能把他们吹走,再也回不来。但是没有。他们总是顽强地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他们坚定地活着,有时想想他们的故事,就像自己从来没有活过一样

同样写到火葬场的还有邱籽。那个蹲在烟囱上抽烟的人,样子特别真切,当我读到第三遍的时候,就以为那是自己了。就以为自己死的时候也应该就是那样,蹲着,想着心事,不肯离开。“苍老。忧伤。失败/心有不甘。但有灰烬一样不动声色的平静”,这多像我们的生活啊,内心充满了矛盾,但依旧坚持着,平静地坚持着。

无衣的《父亲的生日之日》,依旧是一首思考死亡的诗。前面看似无关的铺叙,抽黄鹤楼香烟,吃火锅,喝酒,一切都显得平常朴素,但是一句“去年一起喝酒的老周/前几天/都去世了”却忽然把死亡拉得那么近,这有点像电影里慢放的镜头,很慢,很满,很空。

此刻,电视里在播放跨年音乐会。我坐了一会。站起来去抽烟。是的,又一年了。又一年了。歌声正唱到“想你时你在脑海,想你时你在心田”,悟空的诗里没有死亡,没有悲伤,却让我差点流泪,许多回忆随着一支烟被掐掉了。只有烟草的味道,仍在。

这种感觉像很多年前看今何在的《悟空传》。画面在不点旋转。这种感觉像很多年前,大学毕业那日,我失去了颜色,眼前的景物只有黑白。黑白的街道。黑白的楼房。黑白的太阳。阿步的诗也是黑白的。“我把烟头丢进风里/像丢下我最干净最真实的一截骨头/我想让它留在这里/而不是所谓的故乡”。

写到烟,写到故乡。炊烟似乎就在眼前。在讨论烟的主题时,刘槐伤说,烟当然要有炊烟。因为那才是人间最本真的事情。十五岚和沧海都写到了炊烟。十五岚沉得更深一些,她写到的“圆形的土豆在聚集”,令我思量了很久,虽然我没有过那样的生活,却能够深刻体会她所描写的母亲的生活,体会孩子们的心情,也能够体会那些被淡化的星辰,其实在记忆中,一直在(重要话应该说三遍)。一直在。一直在。

沧海的炊烟很温暖,让我有些寒冷的心意也暖了过来。蔡依林边唱边跳。一大群性感美男围绕着她。现代的气息令我回到的最后一个夜晚。但是诗里的乡村和泥土那么真切,静静的水波摇晃,白云和庄稼的味道一齐朝我撞过来。

我很想说些感性的话。很想对每一个人说谢谢。谢谢他们走进我的生命里。谢谢他们在我的生命里来来往往。

紫晶和西河散人的诗就是这样一种来来往往的感觉。想要停下,想要继续,想要走走。身边有灯火,身后有人潮。霓虹又一次照亮了不知名的他乡。

他乡。他乡的人们在寻找故乡。也许几千年了。也许几万年了。寻找的过程简单而艰难,但没有人放弃,没有人拒绝,也不会有谁转身。

十亩的诗同样是写故乡,却没有写炊烟,却更胜过炊烟。锅里的水汽原来也是一种烟。这是很容易被忽略的细节。很容易忘记。可一旦提起,就再也放不下了。就像他说的那样,“只有圆气了/水才开。”

故乡的甜美就是在水汽中升起的。故乡的甜美也可以是花开。

健如风的诗中写道“再往前,田野上开满粉嫩的烟花/烟叶青青,听蜜蜂唱”,几乎就是一瞬间,很多童年的事,很多遗忘的事,又想起了。“回到婴儿吧,干净/一粒种子睡在大地上”。

是的这种感觉真好。回到婴儿的感觉真好。同样美好的感觉还有无哲的《空鱼缸》。里面的每一个句子都纯净到必不可少。每一个句子都含有淡淡的忧伤:他乡、玻璃、雨水、青苔,都是不可否认的,美。如“稠密透过玻璃/想像着一条鱼/曾经的呼吸”。

若兮兰嫣的诗便像故乡的呼吸,缓缓地进入身体。一旦进入了,就再也舍不得放弃。就再也不能放弃。“烟泥犹在,透过玉质烟嘴散发出劣质旱烟的味道/那是我奶奶的味道。那是奶奶灵魂的味道”当她说死生契阔的时候,我有点忍不住,想要看着她,在安静的房前坐下,看着她回忆,看着她沉默。

也许这就是诗人的灵魂,这就是诗人的柔软。淡若春天的《烟云》似乎就是为了诠释这种柔软,她说这是写给先生生日的诗。我读了好多遍。“从前啊,我走过许多城镇,/人家关门闭户,我在泥地上站立、眉眼生锈”,每次看到这里,都令我止住呼吸,想象她的美,想象她的恬静,想象她“白雪从身后追赶过来,稀疏的发端先于你彻悟”。

彻悟是诗人的本质。彻悟也是诗的本质。海灵草的《烟》里就有这样一种彻悟在释放。她笔下的烟成了墙上的影子,在风里飘动。“她深陷于一场迷雾不可自拔”,“她必须悄悄地/屏住呼吸”,“她想起家乡的草原/干净的风里,油绿的草叶在风里/飘动”,这种略显玄幻的诗,很容易就把阅读变成了沉思,很容易就把尘世变成了青烟。

北夫的《青烟》和《死亡的物体没有痛苦》同样充满了玄幻色彩。水中的鱼就要落入口袋。有人要在梦中安稳睡眠。“芬芳的肉体/遁入地下,不为我们所知”。“那枯死后还在缠绕的一堆藤蔓/也在意外的燃烧中噼里啪啦”。他同样在描写死亡,可是他描写的死亡却充满了澎湃和力量,充满了人生的醒悟。我读着,不禁想到此刻,有人出生,有人死去,有人站起,有人倒下,有人醒来,有人长眠,有人“弯曲或者笔直地粗壮”。

这是一种精神,是一种本应在中国继续,却中断于南宋的精神。现在它们复活了。现在它们重临大地。

这种复活的精神,在这一期的写作中被程沧海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他的《烟》很短。没有半句废话。城郊结合部那些小作坊里排除的烟“白色,带着病毒的浓度”,是那么突兀,那么凌厉,那么锋利,一下就割开了这个时代的创口。

同样描写了时代创口的人还有淘溪。他的《蓝烟圈》我直到此刻才提起。时间已经,凌晨1点。淘溪说他执迷于留声机和黑胶唱片。这其实也是我的执迷。我喜欢那些老旧的事物,因为时间总是在它们身上留下更深刻的痕迹,留下属于时代本身的烙印。那个年代的烙印,无时不提醒着我,中国的坚强,中国的勇气,中国的波澜。

我一直在说后中国时期的人文,一直在说精英意志,那么什么是精英意志呢?

在年的第一个凌晨,我安静得吸烟,安静地写字,最后把这种精神安静地落于纸上:那应该是谦虚,有礼,谨慎,然后肆意,纵情,豁达,然后长乐,无悔,决然。这应该就是传承自古,兴于秦汉,终于南宋的中国精神,是中国文化的核心意志,也是中国人文的核心意志。

时至今天,该觉醒了。

我很庆幸写到了这里,写出了这些。乌鸦需要声音。用诗说话。我很庆幸。乌鸦的同袍令我温暖。

这篇诗评的最后,以施丽琴的《灰烬》来结束。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天意。这篇灰烬是本期收稿的最后一首诗,也是我想要结束这次谈话的那首诗。“反正是死路一条。决战那么多年的男人与女人”,“灵魂不相通的疟疾,需要出世”。

有灰烬,就必有重生,必有重燃。这一点我从不怀疑。中国精神必然重现,我也从不怀疑。虽然时间漫长,但不可否认,我们处在一个大时代。这时代将会点燃中国的未来,文化的未来,人文的未来,精神的未来。

或者,还有“唯我”“唯知”“唯生”的未来。我们拭目以待。

沈秋寒于年元月一日凌晨,大连。

乌鸦诗馆∣诗人用诗说话的地方

编辑:若兮兰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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