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旅程
作者▏八哥
谨以此文祭奠我们逝去的青春,并献给那些曾经帮助过我们的人们。
年2月24日我随学校乘坐运输公司4队的解放牌汽车下乡去西昌(以后我们有一首用洗衣歌改编的唱词:“哎……是谁把我们送下乡?汽车队嘛……”)。
汽车沿着国道一路向南行驶、走雅安、过荥经、到石棉、翻泥巴山、越拖乌山,2月26日下午到达西昌礼州区兴胜公社。
我和另两位同学分在新园1队。我们队的队长和几位社员来接我们。至此开始了我两年多的知青生活。
以后的日子,我和其他知青一样,学习农田活路,适应当地的生活环境,倒也相安无事。但是日子过了几个月,思家的心情慢慢涌上心头。
北望一含愁,
归心俯碧流。
星光灿烂,
独自披衣起,
悄悄的去远方,
……
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可爱的故乡?
静静的夜啊,
冷冷的风啊,
明月向西落。
……
望着天空的月光,哼着思乡的歌曲,心中油然而生起阵阵的酸楚。也许这种心情的相互传染,我周围的几位同学也是如此心情,于是乎我们决定回家一趟。
7月的骄阳烤得大地滋滋冒烟。西昌的两派还在你打我斗,搞得有些仓库断粮。
我们当时粮食是国家供应,一时没有买到粮食,正好扯垛子回家。于是开始到公路上了解五大公司的动向(五大公司系北京、辽宁、山东、河南、安徽汽车运输公司,为支援渡口今攀枝花市建设由中央统一调配,基本路线就是成都——渡口,途经西昌。成昆铁路通车后就完成了使命)。
了解到五大公司基本还是正常。于是我们决定在某天出发。
这天我们陆陆续续来到礼州镇的公路上,一共六个男生十个女生。我们左等右等硬是不见一辆往北行驶车辆。偶尔有一辆宣传车大喇叭响起宣读中央文件:关于停止武斗,收缴枪支弹药的命令。
那天是年7月23日。
礼洲镇
我们一打听,原来五大公司因这边武斗,已暂停运输。怎么办呢?是走还是暂时不走?年轻人一根筋,最后还是决定沿着修建成昆铁路的公路走越西到甘洛乘火车,也许能遇到修铁路的车回甘洛铁二局总部。
我们一行人沿着公路向北前进。要回家了,大家兴奋无比,一路上打打闹闹,欢歌笑语。
乌龟山,松涛吼,
安宁河水滚滚流,
松涛河水来歌唱,
歌唱上山下乡的战友。
哎……哎……哎。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唱起了不知由谁编的这首歌曲。我们边走边唱,一点不知疲倦,也不知道饿。
公路上一改以前车来车往的景象,空空荡荡的公路上就是我们十几个人。我们走过了新华公社地盘已是下午,好不容易拦上一辆汽车来到泸沽,大家又饥又渴,在一个路边茶馆歇脚。
这时公路上一辆汽车车头上架起机枪,车厢里站满了全副武装的造反派,看见我们立刻停车,凶神恶煞来到我们面前。
我们告诉他们,粮店买不到粮食,生产队又无多余的粮食,我们只好回家去。
他们根本不听我们解释,强行搜查,好在我们就是带了几件热天的换洗衣服,眼看要过关了,他们中间一个颤花儿娃娃吼起来:“厕所里还有几个”!他们就要进去搜查,我们有几个女生在厕所里解手换衣服,我们不准他们进去,他们强行要进,于是双方争执不下,他们仗人多又有武器就想把我们几个弄上他们车。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当地的一个看样子有点身份的人出面圆场:“算逑算逑,他们知青也不容易,放他们走了算逑”。这时才躲过一劫。
太阳就要下山了,今天晚上在什么地方休息成了大家讨论的话题,外面那么乱,如果住旅馆,说不定这帮人又会来折腾,不知谁说了一句天下知青一家人,我们何不去投奔附近的知青点,大家认为可以。
于是在当地人的指引下我们来到安宁河对岸先锋公社一个老知青点。
听了我们的情况介绍,老知青们很热情,安排我们食宿,由于老知青们条件也很艰苦,我们也不愿太麻烦他们,大家分别在几个知青宿舍安顿下来。记得那晚我和另一个同学在一起,吃了几个洋芋坨坨,跍在厨房的柴灶旁歇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上,我们向老知青们道谢告别,我揣了一个昨晚剩下的烤洋芋和大家一起又踏上回家的路。
我们沿着泸沽至甘洛的省道继续前进。中午来到铁二局在新铁村一个工地食堂搭了一顿伙。师傅们很热情,听到我们的情况都很同情我们。这时一个干部模样的师傅听说我们还要朝甘洛方向走,极力劝阻我们,他说:“前方正在武斗,你们一大群人目标很大,子弹又不长眼,很危险”!(刚才仿佛听见一阵枪声)。可我们这帮人一根筋,还是要走。他看劝不住我们,就给我们指了一条翻山到越西的路,并告诉我们山上道路崎岖凶险容易迷路,并说可能山上还有土豹子(狼)和土匪。我们几个牛黄丸商量一下决定就走山路。
冕山道路
我们顺着师傅们手指的方向又继续前进,一路上大家兴高采烈有说有笑,很快就来到了冕山脚下,据师傅们介绍我们要走的这条路是一条从前由石棉到建昌(就是现在的西昌)的古马车道,今天我们要赶到的地方叫登相营。
这里曾经是这条马车道的驿站,方圆几十里只有这个寨子才是汉族人居住的。
刚进入冕山,还有一条为成都修建展览馆采集汉白玉的道路,采石场的道路坑坑洼洼很是难走。走过采石场隐隐约约还能分辨出路来,由于长年山水的冲刷,杂草丛生,慢慢的已经没有路了,我们只能凭感觉朝大概方向前进。
正在大家搞不清楚方向时,远远看见一个彝族人在我们要去的方向。“哦……哦……,雀胞(qiòbó)我们问个路,登相营咋个走”?我们学习当地人的声音长声幺幺吼过去。只见那人朝我们望了望飞快就跑了。大家也没有在意,继续前进。
翻过几个小山坡来到半山腰一个山坳,山坳前面是一个一百多平米的平地,等我们全部走到平地准备休息一下,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十几条枪:“不准动”!随着声音十几个彝族人全副武装把我们团团围住,山坳两边还有几个站岗的。我心想,今天遭了,遇到土匪了。
我们几个悄悄说,不要慌,看他们要干啥子?保命要紧。彝族人叫我们排队站好,我们男生排在前面,把女生挡在后面。大家装得可怜兮兮一副逃难的模样,一同学带着哭腔说到:“我们那里在武斗,粮店买不到粮食,生产队的农民也没有吃的,我们是知青,只有回家找父母,又没有钱买车票,只好走路回家,大路上又在武斗,我们只有翻山到越西再想办法”(以后我调侃那位同学,你二天可以去演戏了)。
那个领队的彝族人叫他手下来搜查我们。知青随身的东西都不值钱,又是热天也没有带什么东西,他们没有搜查到什么,把我们狠狠训了一顿,就放了我们。等他们走远了,我们才松了口气。
等这帮人走远了我们继续前进,山上的道路比山下好走多了。大家的心情也比刚才轻松多了。不知谁又唱起了那首歌曲:
知哥热爱新农村,
知妹是铁打的硬骨头,
知哥知妹到农村,
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
山上有很多参天大树,蓝天白云,鸟儿在树丛中欢快的唱着,清澈的泉水无声无息地从山涧喷涌而出,涓涓的细流汇聚成一条细细的小溪,泉水洁净如冰,清凉如雪,甘甜沁人肺腑。
我们边走边唱,时不时摘上一两颗认识的野果子充饥,时不时捧上山泉喝一口,完全忘记了路上的艰辛。
我们站在快到山顶一空地只见远方云雾萦绕,山峦叠翠,向远处望去,只见群山重重叠叠,就像波涛起伏的大海,雄伟壮观。俯视山下只见绿树成片,绿草如茵,一条小河蜿蜒伸向远方。第一次看到这么美丽的山河,给我们这些在城里长大的娃娃心灵上强烈的震撼。不知不觉我们看见远处的寨子,大家一阵欢呼,加快了脚步,很快来到了今天的目的地——登相营。
登相营位于冕山山顶上,这里曾经是茶马古道南方丝绸之路(川滇古道)之重要驿站关隘,始建于明初,得名于诸葛亮南征登上此地视察军情。街道呈一字排列,南北走向,中间一条4、5米宽的马车道,居民们居住在街道两旁,方圆几十里只有这个寨子是汉族人居住,依稀可见当年这里的繁华。
登相营
我们一行人穿过古城墙来到寨子,寨民们很古朴,憨厚的看着我们。
这里很久没有来过什么人了,一群不速之客花花绿绿的青年男女突然来到这里,甚是稀奇。我们向他们打听这里的住宿,他们告诉我们,这里没有旅馆,只有自己想办法。我们一再请求下,其中一个人将我们带到曾经开过客栈的一户人家并向主人家说明情况一定要将我们安排好。
这是几间木结构临街门面的房子,房屋看样子年代已经很久远了,里面阴暗潮湿,黑黢黢的。从房屋布局来看,这里曾经像是开过客栈,左边作为客房,右边一间外边一间是个火塘,我们收拾好了就在火塘边和大家闲聊。寨民们告诉我们,这里很久没有人来过了,也不知道是我们怎样上来的?并说下山的路更艰难不好走。在我们央求下,他们帮我们找人带路,并把这个人带来和我们商量。
据寨民们介绍,这人是姓廖,大家称呼他廖县长(音)。我们和廖县长一阵讨价还价讲好价钱5元钱把我们带下山,最后我们讲好用当时等价的粮票给他。约好了第二天早上什么时候怎么走我们就准备睡觉了。
几天来,我们没有好好睡过觉,看见床管它脏不脏倒上去就要睡,刚一上床,浑身痒兮兮的,管他的,痒就痒吧继续睡,结果越来越痒,下床揭开席子一看,哎呀呀,咋个能睡哦,床板上密密麻麻全是臭虫跳蚤,看样子今晚又只能坐一晚上。
已经进入了伏天,但这里海拔高度多米,晚上还是冷飕飕的。我们穿得这么少,简直受不了。于是把门外码的木柴拿到火塘烧火烤。这时感觉又饥又渴,我们屋里屋外找吃的,最后找到几个很小的洋芋在火塘边烤来吃。就这样迷迷糊糊到了天亮。
第二天一大早廖县长来到我们住地,只见他一改昨天的装束,身穿一件紧身上衣,一条黑布腰带缠在腰上,双腿打上绑腿,脚蹬一双特制草鞋,左肩挎着一捆麻绳,右肩挎着一把砍刀,绑腿里插着一把匕首,手上拿着一根檀木齐眉哨棒。
我看见他这身打扮,心中暗暗想,今天的路程肯定更凶险。
在廖县长带领下,我们又踏上了回家的路。今天路线基本是下山,估计他带我们走小路,道路比昨天的路更加陡峭。但有当地有经验的人当向导,廖县长又很热情负责,每每遇到稍微难走或危险路段,他都过来亲自指挥或搀扶,我们大家心情很愉快。走到一块空地,廖县长叫大家歇一会,指着前面的树林说到:“过了前面那片树林就到正路了”。
这片林子从山上看下去也就几百多亩,走过了这崎岖陡峭的路段,我们走进了这片森林,各种千姿百态的古木奇树映入眼帘。扑面而来的阵阵凉风感觉到这里空气非常清爽。寂静的林子里时而听见叮咚叮咚的泉水声和小溪潺潺流水声。我们来到一条小溪边,小溪的水清澈见底,我不由捧上一捧喝了下去,溪水甘甜凉爽直沁肺腑,我又捧上一捧洗在脸上,洗去了几天的疲倦,简直舒服透顶。
独木桥
大家休息一阵继续向前走,这里已经进入了森林腹部,纵横交错的地面根附生着地衣,苔癣和腐烂的植物令这里非常湿滑,使行走变得很困难。
我们相互搀扶小心翼翼走过了这片湿滑地。正在大家庆幸时,一条山涧横在面前。山涧幽深,大概三米多宽,几十米深。一根碗口粗的大树横在山涧上当桥。
只见廖县长蹭蹭的就走过去了,有几个胆大的同学三步两步也走了过去,有个女生胆子更大,双手揣在兜里就要过,廖县长急忙阻挡她,叫她把手拿出来,才好掌握好平衡。
我胆子小,试了几下都不敢过,最后骑在树上双手扶住树慢慢慢慢地挪过去,后面几个同学也是这样过了山涧。
前面的道路就好走多了,我们来到一个山坳处,廖县长向前面指了指,那里就是越西县城了,隐隐约约看得见县城了。
廖县长就此和我们告别,并告诉我们沿途的地理标志,我们将粮票给了他,稍微多给了一点。大家依依不舍和他告别。
我们沿着山路继续前进,道路越来越平缓好走,离县城越来越近,精神没有刚才那么紧张。这时感觉脚趴手软,又饥又渴,大家默默的挪动脚步,不知谁又唱起了那首歌:
酸盐菜,盐巴饭,
吃得知哥知妹齐埋怨,
……
我说不要唱了,这会儿给我两坨喂猪的洋芋就心满意足了。
终于到达了越西县城,我们决定先找一个小饭馆把肚子填饱再说。结果到处都是关门闭户,大家商量分两拨人找吃饭的地方,女生去修建成昆铁路工地,男生到武装部找解放军帮忙解决吃饭问题。
我们一拨来到武装部请求煮饭的炊事员帮我们解决吃饭问题,炊事员不同意,我们就用言语数落他(现在回想起来,我们真是少不更事)。
正在这时,女生那边传来消息她们在铁二局一个工地食堂联系好了,于是我们和女生汇合一起。师傅们很同情我们,我们也就在里面打杂帮忙。
马上就要开饭了,突然基地大门外开进一辆大卡车,上面站满荷枪实弹的人,手臂上带着一个红袖套,上面写着群众专政大军的字样。
一个三十多岁模样的年轻人跳下车就吼:“知青在哪儿!给我站出来”!这时有人点水告诉他我们在食堂里,这人带上几个手下把我们从食堂吼出来站在空坝上,几个男生还是站在前面把女生护住。
几个高中大哥向前去将我们的情况告诉他。他不听我们的介绍,叫手下人搜查,并派一个人回去叫人来。大家就在空坝听他训斥。过了一会,大门外响起汽车轰鸣声,我转过头一看,来了三四辆大卡车,上面站满了全副武装的群众专政大军。我想今天肯定要把我们弄到他们指挥部去,免不了要挨一顿。
只见这个年轻人快步跑到一辆车爬在驾驶室上,像是给什么人在汇报,只见他朝我们这边一挥手,那几个看守我们的人跑过去全部上了车,汽车一阵风似的开走了。我们正在莫名其妙,几个师傅告诉我们没事了,总算又虚惊一场。大家在食堂吃了晚饭,告别了师傅们。
刚才师傅们说越西城不好找住宿地方,还有如果我们住在越西,刚才那拨人又会来找麻烦,仿佛记得那个年轻人走时留下一句话勒令我们离开越西。
我们只得继续往通向甘洛的省道上走。前面的道路多么遥远多么迷茫,大家心情都很沉闷。由于几天来又饥又渴,冷热变化,我可能感冒了,头脑昏昏沉沉,浑身无力。天越来越黑了,山区的道路有点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
这时身后很远的地方仿佛有汽车灯光,大家商量,今晚只要有车过来拼命都要拦下来。汽车很快开过来了,离我们很近的时候,大家突然冲到公路中央将汽车逼停,车头和驾驶室两边都爬上人。我们一边安慰司机,一边往车上爬。
本来安排两位女生在驾驶室,考虑我感冒了,就安排我和另一个女生在驾驶室。
司机和我们是同龄人,年还未初中毕业,就裰学跟随父亲到修建铁路工地上班。今天到越西拉菜。我一直为今天的行为向他道歉,听了我们的遭遇他很是同情。
汽车在黑夜中小心行驶,时间已经过了深夜,我也昏昏沉沉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汽车停在一个院子里,这里是铁二局三处,正好一女生的父亲在这里值班。
女生父亲和司机将我们一行人带到顺河区委办公室大楼二楼一间会议室休息,很快我就坐在靠墙那里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女生的父亲给我们买了早点,并找了一辆往甘洛方向拉煤的车,他乡遇亲人,我们千感谢万感谢同学的父亲,并请他代我们再一次感谢那位司机。
一个多小时后,汽车在离甘洛不远的岔路分路了,我们下车后沿着铁路向前进。又走了一阵来到了甘洛火车站。
车站的铁轨上零零星星停了几节货车皮,看样子一时走不了。我告诉大家,我父亲在甘洛工作,既然都走到这里了,我就去看我父亲,如果今天大家走不成就到我父亲那里来,告知了大家我父亲工作单位就和大家告别了。
独自到了父亲单位,父亲看见我很高兴,我告诉他还有十几个同学在火车站,他说回成都的火车要第二天早上才有,我说估计同学们一会儿要来。果然,下午他们一行人也来到父亲单位。
父亲安排大家吃了晚饭,洗漱完毕就在食堂,会议室公共场所安排大家休息。
第二天早上他们一行人混上回成都的火车,据后来他们讲,害怕火车南站查票就在白家站下车,终于顺利回家。
我原准备在父亲这里耍个把礼拜就回家,结果他们乘火车走了后的第二天,火车就停开了,这一停就是一个多月,直到八月底通车,我才乘坐火车回到成都的家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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