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光边志学
“沾光”其实不是十分体面的事，有志气的人对这种行为是不屑一顾、甚至嗤之以鼻的，但我觉得也不能一概而论。如果德不配位而凭借沾光占居要位，就可能祸国殃民，会被人戳断脊梁骨的。杨国忠就是沾妹妹杨玉环的光身居相国之位，但他飞扬跋扈、以权势逼人，贪赃敛财，祸乱朝纲，导致国家岌岌可危，他因此成了史上臭名昭著的奸相。但对于那些有理想、有抱负、有才能却没有机遇的人来说，沾光不能不说是一条可选择的通衢。大汉著名的大司马、大将军、长平侯卫青就是沾了姐姐卫子夫的光，才由一个喂马的奴隶走上了显赫的高位。卫青刚被汉武帝启用，首战便直捣匈奴的腹地龙城，后又七战七捷，收复河朔，逼匈奴远逃漠北，彻底稳固了汉朝的北部边疆。刘彻依靠卫青才赢得了傲视天下的资本，从而他才有了雄立千秋的自信！
我从小做事没主见，干什么全凭父母摆布。上学后，全靠老师指导。刚启蒙老师教“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我便每日省察自己的忠、信、习，拼命背书写字，从来没有被老师罚跪顶砖打手板。后来的老师又说“听毛主席的话，跟着党走。”我便牢牢地记住了。毛主席说“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我就到广阔天地去大有作为：地里滚、土里爬、泥里泡、水里钻。早春，在料峭寒风中，站在刺骨的冰水中灌田备耕；夏天，在似火的骄阳下中耕锄草、抢收抢种；秋天，在瑟瑟秋风里从青纱帐中钻出钻进、收获播种；冬天，于鸡打鸣时在黑乎乎的夜幕内踩着冰雪地、赶着牛车送粪。在生产队里一年天，除了下雨天，天天有活干。有劳无逸，弄得人精疲力乏，所以没有任何其他想法，每天只盼望吃一顿饱饭、睡个痛快觉就行了！后来我成年了，能扛动麻袋、成了全劳力的时候有资格交公粮、卖棉花、买化肥，挣三毛钱的出差费了，从此我接触的社会面广了，视野扩大了，见识增长了，对许多事逐渐有了自己的看法和想法。比如，为什么城里人有粮票能吃细面白馍，有肉票能吃肉，有油票能买油炒菜，有糖票、菜票、副食票等等可以改善生活，而农民啥票都没有，啥都买不上、吃不上、用不上呢？为什么农民种的粮食不能给自己留够吃的，而要先完成年年完不成的国家收购任务？为什么农民卖粮时由收粮人验级定价，自己不能做主？为什么农民卖棉花也是由收棉花人验级定价，作为货主只能服从不能提出异议？为什么农民养的猪不准自己宰杀，要交给国家，而且同样是由收猪人给验级定价？为什么农民养鸡生蛋，要先完成无法完成的收购任务后自己才能支配，而收购价还是由收购者决定？为什么农民种的菜要给蔬菜公司交任务，且价格由蔬菜公司定？相反，为什么农民买农具，化肥，农药，煤炭及日用品等等，价格却是由销售者定？为什么农民买卖都是别人定价，自己没有自主权？城里人吃的好、穿的好，工作轻松活干净，为什么招工招干首先招城市户口？这一连串“为什么”让我不得不重新思考以往的认知！
自从我能进城出差后，每进一趟城，回来就情绪低落，总有“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的慨叹。心理觉得很憋屈，同样都是人，差别咋就这么大呢？就连城里人拉的屎都比农村人的屎值钱。农民买不起肥料，去到工厂掏厕所的大粪，厂里人提出掏他们的大粪，就要给他们无偿供菜吃，还要给他们派人打扫卫生。没办法，谁让咱想拾人家的粪呢？
在村里小学临时教书的五叔被给省长当秘书的哥哥安排到县教育局当了财务科长，两年不到就将其三个子女分别安排到几所学校后勤和图书馆工作了。女婿是高中毕业，很快就被安排在城里一所小学当了校长。校长又将他的外甥和侄女弄到学校先当临时工，逐步转正，后又经过培训当了教师。这些半道上从农村走出去的城里人，白米细面吃腻了，每一次回农村都找小米、大豆之类杂粮。和人家城里人相比，咱是地道的土包子，见面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
诸多的事实刺激得我不安心于农村了，一心想进城端国家一个铁饭碗。
我的父辈是斗大的字不识一升的老农民，所以我就没有受到过树立远大理想的熏染，是一个地道的庸俗人，安分守己从小就植根于心灵深处。可是在诸多“为什么”的不断冲撞下，我的内心世界开始躁动了，再也静不下来了！在迷茫中，翻书解闷，突然一句话映入我的眼帘：“凡事不要说不可能，因为你还没有去做。”我突然觉得这话好像是在给我说的！几天后，我被派往几百里外的水利工地去干活。因为工地就在大姐所住的城市的郊区，我便顺道看望一下姐姐。在拉家常的过程中，我才知道姐夫是地区邮电局的领导。我暗中窃喜，思想里立即萌生了“沾光”的念头，在谈话中我问姐夫：“听说邮电局经常招收邮递员和装卸工，这苦差事城里人都不愿意干，如果招不下人了找我，我不怕吃苦！”姐夫一听，笑着问我：“你是来水利工地干活来了还是不安心在农村找工作来了？”我脸刷一下红了，因为在当时如果谁不安心在农村那就是落后分子，要受批判的。我立即辩解说：“我是共青团员，咋能有那种落后思想！我是看村里五叔沾他哥的光，一家子都在城里安排工作了，他哥也减轻了拖累，所以便想，我若能沾上你的光，当上工人挣钱，也就能减轻你负担，免得你经常给家捎钱寄东西。”
“没有就好！再说，即使我们招工也招不到农村去，更招不到外市外县去。招工用人，党是有一系列的规定和政策的，我们不能违反党的政策！你虽然不是党员，但团员同样要遵守党性原则。至于你说的五叔我也不清楚具体情况，如果像你说的那样，要受到党纪国法处分的！所以咱不能看别人的样，咱必须用党员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共产党革命之初树立的是为人民大众服务的思想，不是谋私利的，因此才能得到人民的拥护！”
一句话不慎惹麻烦，弄得我脸红脖子粗。接受了一段党课教育，从此我知道了党的纪律是严明的，党员的品德是高尚的。那天姐夫没让我去工地，把我领到商店给我买了一身工作服和一双白手套，还买了肉和菜，他亲自下厨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款待我。吃饭间，又给我讲了党的政策和党员应该遵守的党性原则。第二天送我去工地时不但给我找了个顺车，而且还给了些零花钱。我能理解他，知道他搞地下工作多少年，养成了谦恭谨慎，遵规守矩，做事认真警惕性高，党性原则强，从不谋私的人。他知道我没能沾上他的光，便在物质和情感上予以补偿。虽然我的希望犹如肥皂泡一样破灭了，而我却懂得了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是大公无私的，行为是光明磊落的。
我感觉到农村越来越待不下去了。原来亲如手足的乡邻，在各次运动中，今天你整我，明天我整你，现在见面是水火不容。一批又一批打倒的新老地、富、反、坏、右、四不清、走资派、社会渣子，旧社会的残渣余孽等占了大多数，导致生产队里没有能当队长的人了，只好从外村借队长来领导生产。干活休息时，黑鸡娃一窝、白鸡娃一窝，互相翻白眼，谁都不敢屄干，憋得个个只在下面放屁，上面不敢出气！生怕说错一句话、吐错一个字，就把麻烦惹下了。在这样的环境中真的不好熬下去！
“出路、出路，走出去了，总会有路的；困难苦难，困在家里就是难。”一帮同学在一起议论，决定走新疆、奔青海、赴内蒙、去西藏，到边远地区谋生路。
在外省军区工作的姐夫来信说姐姐有病了，孩子无人经管，求家里人帮忙。我便想趁机出去透一透气，也和其他同学一样，走出去谋生路。于是乘上西去的列车，去帮姐姐照看孩子，借机寻觅出路，一箭双雕，岂不乐哉？
到了姐姐家，一个多月来，整天领着三个孩子除了讲故事外，再就是在院子转出转进，或者去服务社买东西。过去单位居住区不像现在，既有形形色色的健身器，又有儿童游乐园和器械。偌大个院子，除了一副篮球架子外，别无他物，时间一长就觉得有点无聊。我在军区家属院住了一段，发现了好多我想象不到的新鲜事：官阶级别不同待遇差距很大；院子里那些高一级首长家里都雇有保姆，我想这和旧社会有什么区别？我还看不惯那些首长的子女才上高小和初中就带着手表，一派公子哥的形象。那可是60年代啊！人们还在饥饿线上挣扎啊！时间长了，人也熟悉了，我在那些首长面前开玩笑说：“将来修正主义就在你们这些孩子中产生呢！”他们淡然一笑。他们大多数是老夫少妻，因为在战争年代耽误了，多数是解放后通过组织安排组成家庭的，因此他们娇惯着妻子和孩子。像我姐夫级别低的小官，在那个院子内就是地道的“贫下中农”。
冬季到来了，军区锅炉房要招临时工烧锅炉。后勤处长和姐夫既是同学又是老乡，两人关系不错。我想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暗中想：只要让我烧锅炉，我一定会干得很出色，让他们舍不得我，从而留下我长期工作。那天后勤处长来姐姐家串门，我知道姐夫的脾气，他不会下话求人的。我便冲锋陷阵，直接插嘴给后勤处长说了自己的想法，并求处长竭力帮忙。处长一听当即表态：“这是好事呀！招谁都是用人干活，用自己人多放心！这事我给咱办，没问题。”姐夫听后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后批评我说：“你怎么这么随便呢？不经过思考，也不商量，就贸然给张处长出难题！”
张处长解释道：“不难，不难！不就是冬天雇个临时工吗？一切按规定办手续就完了！”
姐夫很严肃地说：“不行，绝对不行！我不能给自己惹是非，更不能给你找麻烦！我们都是党一手培养起来的，一定要大公无私。他若在军区锅炉房上班，会给别人留下口实，说我和你串通一气，以权谋私，这责任谁能担负起？再说农村有他的岗位，我们不能违反毛主席的教导，让农村劳动力流向城市！”
张处长看了我一眼，为难之色布在脸上。我知道姐夫是党性原则很强的人，三年困难饿死人之际，我想在寒暑假学工学农时去他们军队农场劳动，可挖点白菜根以填噜噜饥肠。他说他把牙垢都刮下来吃了，也没有去农场挖菜根惹是非。他是解放前参加工作的老革命，“西北军政大学”毕业，经过大浪淘沙才奋斗到今天的。记得，那年他在陆军疗养院疗养，离家只有几十里路，因为当时在运动中，他家和我家都面临要升成分，他为了避嫌，都没有回家看望父母。气得他爸骂他“六亲不认，忘了根本。”他是忠诚谨慎，遵规守纪，严以律己，公而忘私，甚至树叶掉下来都怕砸到头的那种性格。我便笑着对张处长说：“我姐夫说的对，咱不能没事惹事，我又不是没饭吃，回生产队劳动也挺好的。”
张处长走后，姐夫语重心长地给我讲了许多道理，并从书架上拿了一套新的《毛泽东选集》和当时只有部队才有的《毛主席语录》，另外，又取了一套艾奇逊著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和一部《联共（布）党史》，让我回家好好读这些书，好好武装一下头脑。又给我送了一套新军装，让我要向解放军学习，一不怕苦，二不怕累，做毛主席的好战士。
第二次“沾光”失败后，我背着一捆书、回家坚守在农业第一线继续大有作为。
姐夫被派到陕西“支左”，后来顺便留在了地方单位，他是主管后勤工作的领导。由部队回到地方，家里除单位给配的床板和三屉桌外，什么家具也没有，衣服杂物无处堆放，显得凌乱不整。我见此状况，砍伐了家中一颗泡桐树，又收拾了一些硬木料，才给做了一套衣柜和梳妆台之类的家具。在做家具的过程中，他单位的木工班长每天下班后来帮忙，向我透露了木工班急需用技术娴熟的人，到处找不到理想的人，他问我愿意干不？我本来早都死了进城当工人的心了，经他一提，我心又痒痒的。因为我一直很自信：只要让我在一个单位站住脚，我一定会受到欢迎的。但我怕姐夫批评我贼心不死，总在给他找麻烦，我便让木工班长去向姐夫说这话。也许班长觉得这是他邀功的好机会，便慨然应允。活还没干完，再也不见班长的面了。部件做好，组装时一个人顾不过来，借吃饭机会我向姐夫提出请班长来帮忙。这一下把姐夫的炸药包点着了：“你把书读哪儿去了？咋没一点长进呢？咋还不成熟，总想通过关系走不正当的道路？现在还学会了绕圈子架桥，让别人替你说话！你应永远记住：我是共产党员，我永远都不会以权谋私，永远都不会用人唯亲！我不是六亲不认，我是认党的原则和党员准则的！好了，不说了，干完活我再送你几本书，认真学习！”
第三次“沾光”又失败了，我非常后悔产生“沾光”的念头。有一句名言是这样说的：“人的生命似洪水在奔流，不遇到岛屿和暗礁，难以激起美丽的浪花。”我决心在人生征途中激起自己美丽的浪花！为激励自己，我将蒲松龄的“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贴在房间每天鞭策自己。
近年来社会上挖出一批又一批大大小小的贪官污吏，我便怀念起姐夫那一辈老党员、老干部来！当我在社会上办事被人刁难、勒索、攫取贿赂时，我无法忍受！当我看到现在没钱办不了事的现实时，我意识到社会变了！当社会上传唱的段子“走进政府往里看，里面全是贪赃犯，先枪毙，后审判，没有一个是冤案”钻进我耳朵时，我知道官场已是天下乌鸦一片黑了！有时仔细一想，咱一介草民忧什么心呢？随波逐流，任浪颠簸吧！医院的院长，沾他的光做一次体检。其实，我是有我的生活理念和原则的。我知道人生是一个矩形，财富享受和健康寿命各占一条边，如果宽度增加了，那么长度就减少了。所以，我从来不枉占任何便宜，以免得病减寿。另外，我参观了几个帝王的寝宫，发现皇上睡的床还没有我的床大，而且还没有我床上舒服的乳胶垫。因此我很欣赏《增广贤文》中的名言“良田千顷不过一日三餐，广厦万间只睡卧榻三尺，”主张有吃有喝就行了。但有时手头一紧，碰到国家的小便宜也想沾点。不可否认，找外甥体检就想沾光省一点钱，也想让大夫看外甥面子给认真检查一下。说好后，立即乘车，不远几十里奔去找外甥沾光体检。外甥热情地接待了我，然后让我去体检科找主任办理体检手续。主任见我客气地说：“感谢你对我们的信任和支持！”客套完让我填写体检项目表，我填表时还在想：不要太麻烦人了，能省的事尽量省，便只填了B超、血常规、CT几项，我按平时体检准备的费用，结果到收费窗口一算是多元。我虽然没有思想准备，但也不能流露出惊异神情来！装作镇静，拿出手机，赶快发短信求红包支援。感谢现在通信发达，在我装作摆弄手机时钱转到了，我交了体检费后，主任领我完成了检查。后来外甥打电话向我解释说：“当天我很忙，没能陪你检查，让你为难了！听说你好像钱不够还向外求助了？”我虽知道已经露了马脚，但我怕他歉疚、也为掩饰我想占便宜的小心眼，便矢口否认。他进一步解释道：“我们是省级三甲，又是科研单位，收费可能偏高一点。我作为党员，又担任院长之职，不能徇私情，无法给你优惠，你要理解。”我回答道：“理解、理解，完全理解！”
我听了他的解释，非常欣慰，因为我在他身上看到了他父辈的影子，看到了老一辈共产党人的品格在代代相传！同时，我似乎看到了贪官污吏、腐败分子的末日来临了！
作者简介：边志学，笔名文野，陕西咸阳人。秦都作协会员，教授、作家、书法家。发表学术论文60篇；文学评论20篇；散文余篇，70余万字；诗歌多首；著有长篇小说《莽原足迹》《生命曲》《雪域情愫》。书法作品遍于全国各地，收藏者甚多。我小时候有很多节日，五月一日是劳动节，六月一日是儿童节，七月一日是共产党的生日，八月一日是共产党军队的生日，十月一日是共产党中国的生日，还有元旦和春节，因为我父亲是北方人，这些日子我就能吃到包子或者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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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家忆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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