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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译”与创造：

鲁迅《药》中“红白的花”与“乌鸦”的由来

张丽华

（北京大学中文系）

（原刊《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年第1期）

内容提要：本文将鲁迅的短篇小说置于作者与世界文学的“对话”关系中来阅读，在安特来夫小说《沉默》两个中文译本——鲁迅译《默》（）和刘半农译《默然》（）的延长线上，解释了《药》的结尾两个争议不断的意象——“红白的花”与“乌鸦”的由来，希望由此为《药》的主旨打开新的阐释空间，并以此为例，分析鲁迅在中、西小说形式之间的选择与转化。

关键词：《药》、刘半农、安特来夫、《默然》、《中华小说界》

凡阅读过鲁迅短篇小说《药》的读者，一定对小说结尾夏瑜坟上“一圈红白的花”，以及那只“在笔直的树枝间，缩着头，铁铸一般”、最后则“哑——”的一声“箭也似的飞去”的乌鸦，印象深刻。关于“红白的花”与“乌鸦”这两个意象，长久以来，批评者的解释一直争议不决。尽管鲁迅已在《〈呐喊〉自序》中声明，夏瑜坟上的红白花环是“听将令”而添上的“曲笔”，却不能阻止（或者说反而引导着）批评者亟亟探索这个花环的由来：欧阳凡海认为这是作者“草率的迁就”，孙伏园则提供了“写实”的证明——小说中夏瑜所影射的革命者秋瑾死后，有“各地学生偷偷结队前往”瞻仰礼拜，“花环”象征着“也有亲属以外的人上坟”，许钦文在《〈呐喊〉分析》中接受了这一说法；然而，周作人又在《鲁迅小说里的人物》中提出了反驳，他认为当时在秋瑾坟上搁花环的事在事实上是不可能的，“因为乡下吊祭用花圈大概还是二十年来的事情”。至于“乌鸦”的意味，更是存在着为了“加强凄凉寂寞的气氛”、象征“革命”、象征“天地不仁”等诸多不同的乃至截然相反的阐释。

一个偶然的机会，笔者在年《中华小说界》杂志中读到刘半农翻译的短篇小说《默然》，经比照，这是与鲁迅《域外小说集》中的《默》同一原本的译作。这篇小说写的是一位严厉孤僻的神父在女儿突然自杀之后，遭受到了无所不在的“默”的袭击。在刘半农的译本中，赫然出现了两个与《药》中“红白的花”与“乌鸦”若合符节的意象：其一是神父亡女的新坟与周围墓地的对比——“四周他人墓上的野花、开的红白交辉、艳丽无匹”；其二则是神父在女儿墓前徘徊时，“一只杜鹃、正在那古树的顶上、引颈高鸣”。安特来夫的《默》是被学界公认对鲁迅的小说《药》有着明显启发和影响的作品，韩南（PatrickHanan）和高利克（MariánGálik）都曾指出，《药》的结尾与这篇小说之间，除了主题的相似之外，二者对坟场／墓地的描写，在细节上也有不少相似之处，可以表明鲁迅在写《药》的时候是想到了《默》的。然而，对照安特来夫小说原本以及鲁迅的译文，在最后关于墓地的描写中，却并无刘半农译本中“红白交辉”的野花以及“引颈高鸣”的杜鹃的意象。那么，究竟刘半农是如何翻译／演绎出这一场景的呢？《药》中夏瑜坟顶来历不明的“红白的花”以及那只备受争议的“乌鸦”，是否可以视为鲁迅对刘半农《默然》的一种戏拟和对话呢？

就在《默然》发表的同期《中华小说界》中，还刊出了周作人的两章译稿《希腊拟曲》；其时与周作人通信频繁、且十分